隅田川(第2/2页)

“原来这样。”萝月点点头说,“这事倒不可置之不理。爸爸死了有多少年啦……”

萝月歪着头算计,阿丰还在不停地往下说着染井墓地的地价一坪(6)要多少钱啦,要如何对寺庙表示心意啦,她的意思是女人干这事不行,得让萝月这个男人出面把一切事全揽去处理。

萝月原本是小石川表町相模屋当铺的继承人,因为和家里断绝了关系,年轻轻的就放弃了继承权。顽固的父亲去世后,由娶了妹妹为妻的当铺管家忠实地继承了相模屋的买卖。然而,明治维新后时势大变,家运日见衰败,不巧又遇上一场大火,当铺就这样垮了,于是,热衷于风流雅兴的萝月不得不靠俳谐生活。而阿丰在此之后又失去了丈夫,连遭不幸,幸亏依靠昔日成名的演艺,当上了常盘津的师傅并以此维持生计。阿丰有个儿子,今年十八岁。这个沦落的母亲活在世上的唯一欢乐,便是看着独苗儿子长吉出人头地。根据商人不知何时会破产的经历,阿丰觉得即便自己三餐并作两餐,也得把儿子送进大学,将来可挣大钱。

萝月师傅喝干了凉茶,问:“长吉怎么样啦?”

阿丰马上颇为得意地说:“学校现在正放暑假,可不能让他玩,我让他到本乡去上夜校了。”

“那么,要很晚才回来啰?”

“是的,总要在十点以后。虽说可坐电车,可路还是太远。”

“和咱们这辈人不同,如今的年轻人真叫人钦佩。”萝月停了停又说,“现在他还在上中学吧?我没孩子,不了解当今学校的事。到上大学还要好几年吧?”

“明年毕业后参加考试,上大学之前,还要上一所……大的学校(7)。”阿丰真恨不得一口气全给哥哥说清,心里再急得慌,毕竟是个不甚了解时势的女人,很快就说乱了套。

“这得花一大笔钱呀!”

“是呀,这笔钱大多没有着落呢。嗨,每月学费一圆,书费及每次考试起码两三圆,加上一年四季都得穿西服,鞋子一年都得穿两双哟!”

阿丰说得来劲,提高了声调,大概是为了让别人更了解她的苦心。这时萝月感到,既然如此勉强,那么即使不让长吉上大学堂,还是找得到一条更合他身份的立身之道的。不过,这话不便说出口来,他期待着话题的转变。长吉幼年时的竹马之友、煎饼(8)店的阿丝姑娘自然地浮现在他的脑中,当时,萝月每次到阿丰家,总要带上外甥长吉和阿丝去奥山和佐竹原看杂耍。

“长吉十八了,那姑娘也长成漂亮的大姑娘了吧?她还来学戏吗?”

“不来我们家,可是每天到前面的杵屋家去。听说不久她就要到葭町(9)去……”阿丰若有所思地打住话头。

“要去葭町呐,这姑娘有气魄!她小时候就是个讨人喜欢的好孩子,今晚要是来玩就好了,你说呢,阿丰!”萝月顿时来了精神,阿丰却“砰”地敲了一下长烟管说:

“和以前不同啦,长吉现在正忙着学习哪……”

“哈哈哈哈,你是要我别弄错方向吧。有道理!唯有这条路不可掉以轻心。”

“你呀,真是。”阿丰伸长脖子,“也许是我看得不对,不过,长吉那模样也着实叫我担心呀。”

“所以说,这也并不是不可说的事。”萝月用拳头轻轻捶了捶膝盖。阿丰对长吉和阿丝的事只是一种莫名的担忧,原来,阿丝每天早晨学完长歌(10)回家时,没事也总要弯到这儿来看看,而这时长吉必定在窗边等着她,这时间,他寸步不离窗槛。不仅如此,有一次,阿丝生病躺了十多天,长吉竟目不转睛地傻愣着,可笑至极。阿丰一口气诉说着这一切。

隔壁房间敲响九点钟的时候,格子门突然被一下子打开。凭着这开门的方法,阿丰立刻明白是长吉回来了,她打住话头回头望去。

“今晚这么早呀?”

“老师因病早放了一小时。”

“小梅的舅舅来啦!”

没有回答声,隔壁房间里传来扔书包的声响,紧接着,从纸拉门里露出了长吉那温顺、柔弱、白皙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