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4/4页)

“他值勤去了,冯·特罗塔先生!”斯拉曼太太说,“进来吧!”

卡尔·约瑟夫便坐进了斯拉曼家的客厅。这是一个低矮的、红色的房间,坐在里面就像是坐在冰盒子里一样,非常凉快;软垫座椅的靠背很高,褐色的木条上面雕刻有片状藤蔓图案,靠在上面背有点儿疼。斯拉曼太太取了一些冰凉柠檬汽水,她小指翘起,姿态优美地抿了一小口。她坐在卡尔·约瑟夫旁边,身子转向他,一条腿跷在另一条腿上,一只套着红丝绒拖鞋的光脚不停地晃动着。卡尔·约瑟夫看看她的脚,又看看汽水,但不敢抬头看斯拉曼太太的脸。他的军帽放在膝盖上,膝盖一动不动。身子坐得笔直,面前放着汽水,仿佛喝汽水也是执行公务似的。

“冯·特罗塔先生,你好久没来了吧?”卫队长太太说,“你都长这么高了!过十四岁了吧?”

“ 过了,早过了!”他回答道。

坐在沙发上的卡尔·约瑟夫局促不安,他想快点儿离开这里。他想把柠檬汽水一饮而光,鞠躬致谢,并转达对她丈夫的问候,然后走开。他困惑地看着汽水,怎么喝也喝不完。斯拉曼太太一个劲地往他杯子里倒汽水,还拿来了香烟。他婉拒了香烟。她便给自己点了一支,毫不在意地吸起来,只见她吞云吐雾,脚不停地晃动。突然,她不声不响地从他的膝上取下军帽,将它放在桌子上。接着,把自己手中的香烟塞到他嘴里。她的手上散发着烟味和科隆香水味。她穿着夏季印花连衣裙,宽松的袖子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淡淡的体香从袖口飘出。他殷勤地吸着烟,烟嘴上还留有她的口红。他的眼睛盯着汽水。斯拉曼太太又把香烟塞到她的唇齿间,站到他身后。他不敢转身。突然她香喷喷的两只手缠住了他的颈脖,她的脸贴住他的头发。他的身子一动不动,但他的心却在剧烈地跳动。一场巨大的风暴在他内心迸发,坚实的身躯和制服上牢固的纽扣在拼命地遏制它。

“ 来吧!”斯拉曼太太轻声地说。

她一屁股坐在他的大腿上,飞快地吻他,目光迷离地看着他。突然一缕金发从前额垂了下来,她向上斜了斜眼,撅起嘴唇想把头发吹开。他的腿开始感觉到她的分量,同时有一股暖流袭来,令他的小腹和双臂上的肌肉紧胀。他搂住这个女人,透过坚硬的制服感受到了她柔软的胸脯。她的喉咙里轻轻地发出咯咯的笑声,有点儿像抽噎,又有点儿像颤音。她眼含泪水。过了一会儿,她抽回身,温情脉脉、十分娴熟地一颗颗解开他的纽扣,将一只软绵绵的凉手放在他的胸脯上,对着他的嘴贪婪地吮吸着,长久地享受蜜吻。她蓦地站起身,就像受到某种刺激。他立刻跳了起来。她色眯眯地牵着他的手慢慢地朝后面的卧房退去。她容光焕发,退到门口时,用脚踢开身后的房门。他们轻手轻脚地进了卧房。

他像一个束手无策的俘虏,眯着眼睛看着她帮他脱衣服,动作如此轻柔,像是母亲在替孩子更衣。他略感诧异地望着自己的制服正一件件地散落到地上。他听到鞋子落地的声响,随即感觉到斯拉曼太太的手在轻抚他的双脚,一股清新的暖流从下往上蹿,直达胸口。他听任她的摆布,欣然接受这个杂糅着欢快、热烈和温柔的魔一样的女人。

他醒了。斯拉曼太太站在他面前,把衣服一件件地递给他。他匆忙地把衣服穿好。她飞快地跑到客厅替他把手套和军帽取来。她轻柔地帮他整理上衣,含情脉脉地盯着他的脸。他躲避着她炙热的目光。他咔嚓一声,双脚立正,握了握这个女人的手——不过眼睛还是固执地看着她的右肩——走了。

远处的钟楼敲了七下,太阳已经移到西边的山丘上,此刻它们和天上的云彩一样披上了晚霞。路旁的树木清香扑鼻。晚风习习,大路两旁斜坡草地上的小草正在微微摇动,绿波荡漾,远处沼泽地里传来了欢快的蛙声。

市郊一栋明黄色的农舍里,一位少妇正探身窗外,凝视着空荡荡的大路。尽管素不相识,卡尔·约瑟夫还是和她打了招呼,他身子站得笔直,显得十分恭敬。她不自在地点点头,表示感谢。与其说他是在问候那位少妇,不如说他是在向斯拉曼太太告别。依窗而立的那位少妇好似站在爱情和生活之间的哨兵,陌生而亲切。

现在,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生活的世界。于是,他加快了脚步,七点四十五分回到了家,向父亲报告了他的归来。他脸色苍白,但话语简洁明了,态度沉着坚定,像一位真正的男子汉。

卫队长每隔一天就要外出巡视,巡视完之后就要夹着一卷公文来向地方官汇报工作。他从没在官邸遇见过地方官的儿子。卡尔·约瑟夫每隔一天会到宪兵指挥部去一次,下午四点到,晚上七点离开。从斯拉曼太太那里带出来的芳香夹杂着夏日黄昏的干燥气味,附着在卡尔·约瑟夫的两只手上,久久不散。用餐时,他刻意与父亲保持足够的距离,其实不必离得那么远。

“这里有一股秋天的气味。”一天晚上,父亲说道。

事实上,那是斯拉曼太太使用的木樨草香水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