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6/6页)
冯·特罗塔老爷就这样沉浸在悲哀而迷惘的思绪中。
科伊尼基走了进来,地方官出乎意料地急切地站起身来。
“这儿有你的一份电报!”科伊尼基说,“是旅馆的侍应生送来的。”这是一份公务电报,意思是召冯·特罗塔老爷回去。
“真可惜,他们叫您回去!”科伊尼基说,“是有关科索沃人的事。”
“不错,是有这个可能。”冯·特罗塔老爷说,“说不定要出乱子啦!”
地方官现在意识到自己的力量太弱了,无法对付那些乱子。他很累,离退休还有几年,此刻他却突然想要赶快退休。他可以更多地关心卡尔·约瑟夫,对一位父亲来说,这是一个合适的差事。
科伊尼基说:“这个该死的皇朝帝国捆住了所有人的手脚。要想采取点什么行动对付骚乱是挺不容易的。要是您叫人把那几个为首的捣乱分子抓起来,那么共济会会员、议会议员、民族领袖、新闻界人士一起向您袭来,最后您还得把他们统统释放出来。如果您要解散那个科索沃组织,那么就会遭到您的上级地方总督的指责。自治!耶,等着吧!这里,在这个行政区里,我每次都是以武力来解决骚乱的。是的,只要我生活在这里,我就是政府的候选人,而且一定会当选的。幸好,这里地处边陲,在肮脏的编辑室里策划出来的那些乌七八糟的现代思想在这里找不到生根发芽的土壤。”
他走到卡尔·约瑟夫面前,用一个惯于和醉汉打交道的行家口气说道:“您爸爸要回去了!”
卡尔·约瑟夫立刻理解了他的话。他甚至费力地站了起来,用呆滞的目光寻找着父亲。“我真抱歉,父亲!”
“我有点儿担心他!”地方官对科伊尼基说。
“的确如此!”科伊尼基回答道,“他得离开这个地方。等他休假时,我会设法带他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让他走了就不想再回来了。也许他会恋爱的。”
“我不会谈恋爱!”卡尔·约瑟夫缓缓地说道。
他们驱车返回旅馆。
一路上卡尔·约瑟夫就喊了一声,仅仅一声:“父亲!”就这么一声,再无其他。
次日,地方官醒得很晚。起床时,已经听见狙击兵操练回营的号声。
两个小时后,火车就要开了。
卡尔·约瑟夫来了。楼下响起了科伊尼基的马鞭声。
地方官坐在车站餐厅里狙击军官餐桌上吃早餐。此刻,他好似觉得离开W行政区已经好久好久了。他几乎已经忘了他是两天前才登上火车离开那儿的。在这个餐厅,除了科伊尼基外,他是唯一穿便服的人。他坐在长长的马蹄形军官餐桌旁,显得黝黑而憔悴。墙上挂着弗兰茨·约瑟夫一世的肖像画,就是众所周知的,到处可以见到的那幅最高统帅的肖像画。他穿着一身洁白的元帅服,佩戴着鲜红的绶带。就在皇帝那白色连鬓胡子正下方大约二十英寸之处,正好可以看见几乎与它平行的特罗塔式略带银丝的黑色连鬓胡子。坐在马蹄形餐桌末端的那些最年轻的军官们能看到皇帝陛下与他的臣仆之间惊人的相似之处。就连特罗塔也可以从他的座位上将皇帝的脸庞与父亲的脸庞进行比较。比较了几秒钟之后,少尉似乎觉得挂在墙上的是他年迈的父亲的肖像,坐在餐桌旁的则是穿便服的皇帝,他活生生地坐在桌旁,而且显得更年轻了。他觉得父亲和皇帝一样遥远而陌生。
与此同时,地方官则以茫然而探究的目光环视着餐桌周围的情景。他目光扫过那些几乎没有胡须的只长着茸毛的年轻军官的脸蛋,再看看留着小胡子的年长军官的脸。楚克劳尔少校就坐在他旁边。哎,冯·特罗塔老爷多么急切地想和他说几句话,托他多多关照卡尔·约瑟夫!可惜时间已经不允许了!
窗外,火车马上要出发了。
地方官情绪低落,心情沮丧。人们从四面八方向他敬酒,祝福他身体健康,旅途愉快,工作顺利!他回以微笑,并站起身,和他们碰杯。然而,他忧心忡忡、黯然神伤。
他离开他的W行政区的确已经好久好久了。是的,地方官兴高采烈、欢欣鼓舞地赶到这个奇特的地方探望他亲爱的儿子。现在他又得回去了,孤孤单单地离开,离开孤独的儿子,离开这个边防驻地。在这里他已经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这个世界的衰落,就如同站在城郊早已见到暴风雨的即将来袭,而城内的大街小巷还一无所知地、欢天喜地地躺在蓝天之下。
车站管理员敲响了愉快的钟声,火车鸣响了汽笛,火车头上喷出的蒸汽在餐厅的窗户上凝聚成小水珠。用餐完毕,大家都站起身。狙击营全体军官伴送冯·特罗塔老爷走上站台。冯·特罗塔老爷本想说几句特别的话,但找不到合适的言辞。他只是以温存的目光再看看他的儿子。可是他又害怕别人会注意到他这种目光,于是低下头,将目光收回。
地方官和楚克劳尔少校握了握手。他向科伊尼基表示了谢意。他摘下常在旅途中戴的那顶体面的灰色丝绸礼帽,把它抓在左手,用右手搂着卡尔·约瑟夫的后背,吻了吻儿子的面颊。他总是想对他说:“别辜负我的期望!我爱你,我的儿子!”结果他只是说了句:“好好坚持下去!”这是因为特罗塔家族的人都羞于表达自己的感情。
上了车,他站在窗边,那只戴着深灰色细羊皮手套的手搁在敞开的窗户上。秃头闪闪发亮。他那忧虑的目光又一次寻找卡尔·约瑟夫的脸庞。
“您下次来的时候,地方官先生,”情绪一直不错的上尉瓦格纳说道,“您准会看到一个小小的‘蒙特卡洛’l!”
“你的意思是?”地方官问道。
“这里要开一家赌馆!”瓦格纳回答说。
冯·特罗塔老爷本想把儿子叫来,急切地叮嘱他不要去瓦格纳所说的那家“蒙特卡洛”赌馆,可是来不及了。
列车员在吹口哨,缓冲器在相互撞击。列车在铁轨上徐徐地滑动。地方官挥着那只深灰色手套。所有的军官都向他敬礼,只有卡尔·约瑟夫一动不动。
回去的路上卡尔·约瑟夫与瓦格纳上尉并肩而行。
“那简直妙极了,”上尉说,“一家真正的赌馆啊!啊,上帝!我已经好久没看见赌盘了!你知道,我多么喜欢听那赌盘转动的声音啊!我多么高兴啊!”
期盼赌馆开场的不只是瓦格纳一个人。大家都在期盼。多少年了,这个边防驻地一直在期盼着这样一家赌馆。据说是卡普图拉克来开这家赌馆。
地方官走后一个星期,卡普图拉克就来了。要不是那位女士碰巧也同时到达,他的到来必然会引起极大的轰动。可是,人们却都把注意力转移到那位女士身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