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丈夫(第5/9页)

这种说法倒并非完全虚构。事实上,一提到巴尔巴拉,赫尔茨费尔德夫人就表示不快和反对。嫉妒给这个聪明的女人带来痛苦,使她变得冷酷无情、蛮不讲理。亨德里克娶了巴尔巴拉,因此她饶不了这个巴尔巴拉。当然,赫尔茨费尔德夫人从来不敢对亨德里克想入非非。她知道这位情人的特殊“嗜好”,因她已探听到他和特巴布公主朱丽叶之间这个忧郁痛苦的秘密。多年来,她仅仅满足于在生活中扮演亨德里克的大姐或知音这类角色。而现在巴尔巴拉正与她争夺这一角色。看来,她的对手巴尔巴拉扮演的这个值得羡慕的角色并不能令人满意,这对赫尔茨费尔德夫人来说,是个胜利。亨德里克虽然没有明确地谈过这点,但嫉妒的女人敏感的本能使她猜中了这点。

赫尔茨费尔德夫人知道原因在于枢密院顾问的女儿巴尔巴拉过于苛求。但要和亨德里克合得来,就得糟蹋自己,贬为俗物才行。这种男人当然首先考虑的是自己。巴尔巴拉却要求和指望他能赋予她点什么。她要求幸福。赫尔茨费尔德夫人为此嘲笑嚣张的巴尔巴拉怎么会不明白这点呢。亨德里克这种男人所能给予的唯一幸福就是他们能在女人身边当个绣花枕头。瘦小的西贝特也有同感。而这个娇柔妩媚的少女,对亨德里克已万念俱灰,比正在衰老的赫尔茨费尔德夫人更加沮丧。瘦小的西贝特虽感到痛苦不已,但她内心却不存任何敌意。她见到贝拉夫人时,羞怯和尊敬两种心情都有。这位被人羡慕的少妇,当她无意间把手帕落在地上时,安格莉卡赶紧拾了起来。巴尔巴拉惊奇地向她道谢,这时瘦小的西贝特霎时就脸红了。她不知所措地微微一笑,胆怯地把近视眼眯了起来。巴尔巴拉同赫尔茨费尔德夫人、安格莉卡这两个情场失意人的关系,比较尴尬,而她同剧院里别的女士们却日益亲近。她经常同莫茨畅叙诸如食品价格、裁缝工艺、对一般男人们的见解以及性格演员彼得森的缺点等。巴尔巴拉善于听取诚实、热情的女人们的娓娓细诉,所以莫茨就大声表示,她深信亨德里克的娇妻是个“出色的人物”,莫伦维茨也同意这种看法,巴尔巴拉从不施脂抹粉,不想以妖艳姿色去迷惑人。换句话说,在低贱的被丢弃的拉埃尔面前,巴尔巴拉决不会成为其竞争的对手。

彼得森和博内蒂都把亨德里克的年轻夫人称作“好人”。汉泽曼大叔知道她就餐从来都是及时付款的,所以一见到她就用粗哑的声音表示欢迎。舞台看守克努尔知道她是枢密院顾问的女儿,见到她就行军礼。克罗格院长和施密茨经理也乐意和她攀谈。施密茨最初像叔叔辈那样对她开个玩笑,以示殷勤。但不久他发现巴尔巴拉对剧院的财政困难颇为关心,且表现了无私的体贴,便与她探讨这个始终存在的且一直叫人担忧的难题。克罗格向巴尔巴拉透露,自己对剧院准备上演的全部剧目安排不妥,感到忧虑。这位年迈的先锋派戏剧艺术先驱,眼巴巴看着在他的剧院里,诙谐剧和轻歌剧开始把先锋派戏剧挤掉,便满腹怨恨。对这种令人遗憾的变化,不仅施密茨负有责任(因为他是以“票房价值”来评定剧目好坏的),亨德里克其实对这种艺术水平的下降也负有责任,这听上去有悖常理,但却是事实。亨德里克嘴上大谈革命剧院,实际上却热衷于演出荒唐的消遣戏剧。革命剧院并没有开张,但是上演流行剧却有足够的理由。

克罗格虽然对共产主义顾虑重重,原则上持反对态度,但是现在倒也急切地希望筹备中的剧院能够开张,这不仅可以给他的戏剧增添革命色彩,而且可以增强文学品位。亨德里克却巧舌如簧地辩解说,在正式上演革命戏之前,他要先演一些轻松愉快的剧目,以博取观众和舆论的好感,这是绝对有必要的。也许乌尔里希斯会耐心听取,相信他这位好朋友的解释。而巴尔巴拉听了,则更加怀疑、更加担忧。

巴尔巴拉喜欢同乌尔里希斯交谈,佩服他坚定朴实的观点。她本人虽对这类观点表示怀疑,不过她事先声明自己对政治一窍不通。亨德里克立即以讥笑的口吻证实了这一点。“你一点儿也不懂得政治的严肃性。”他对巴尔巴拉摆出一副专横的家庭女教师教训人的面孔说,“你又冷静又好奇,把一切事情看得很简单。革命信念,对你仅仅是一种有趣的心理现象,对我们则是最神圣的生命内容。”这就是亨德里克的论调。乌尔里希斯把他的一半时间和一半工资都贡献给政治活动,他说话似乎客气得很。他对巴尔巴拉讲话时带着父辈教育孩子的味道,然而却非常亲切。“巴尔巴拉,我相信,您会找到道路,走到我们这里来的,”他友好而充满信心地说,“您今天已经明白真理和前途都是属于我们的,只是还缺乏勇气来承认这点并做出结论。”

“也许我真的缺乏勇气。”巴尔巴拉微笑着回答。

乌尔里希斯在创立革命剧院这件事上,耐心地等待亨德里克的行动,巴尔巴拉对这种耐心佩服之至。她从自己这方面也加以催促,当然她有她自己的考虑:她想给革命戏设计布景。“这并不是我分内的事情,”她几乎每天对亨德里克说,“我不是那种把世界革命信念当作生命内容的人。但是亨德里克,我为你羞愧。如果你不赶快把事情抓起来,你就要出丑。”

亨德里克听后板起灰白色的面孔,用斜视的目光瞟着巴尔巴拉。他十分傲慢地说:“你说的全是外行话。你对革命策略真是一窍不通啊!”

他的革命策略就是每天制造借口来推迟革命戏剧的排练。他想为世界革命做点工作,便突然决定要做一个题为《当代戏剧及其道德义务》的报告。克罗格对这个题目十分感兴趣,他在星期日上午把艺术剧院提供给亨德里克使用。亨德里克在报告里把院长的一部分热情的措辞和乌尔里希斯的一些言辞巧妙地综合进去,成了一篇慷慨激昂、空空洞洞的演讲。坐在大厅里的年轻人,不管是自由派还是马克思主义革命派,都能从报告中听到许多他们喜爱的口号。

报告结束时,全场鼓掌。大家对亨德里克诚笃的艺术政治意志表示信服。翌日,各报的详细评论也证实了这点。

亨德里克早已盼望着来自媒体的这类赞美的评论。“现在时机已经成熟,我们可以行动了。”他蛮有把握地说,和乌尔里希斯交换了一下默契的目光。革命戏第一场排练定下来了。目前开排的当然不会是去年挑选的那个内容激进的剧本。出于策略上的考虑,亨德里克最后选定了一个战争悲剧。这是三幕剧,描写德国某大城市一九一七年的贫困生活。社会主义思想并不明显。相反,总的倾向是和平主义。巴尔巴拉为该剧设计了布景:后院内一间阴暗的屋子,一条灰蒙蒙的小巷,小巷内,人们在排队购买面包。乌尔里希斯和赫尔茨费尔德夫人分别扮演男女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