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丈夫(第7/9页)
他现在看上去像一个十六岁的狂热分子,头发乱蓬蓬的,眼睛熠熠有神。即使米克拉斯的每一句话听来都很空洞,令人反感,但巴尔巴拉也不能否认自己喜欢他。米克拉斯的巧言偏辞,虽然头头是道,但往往让人觉得迷惑不解。他向巴尔巴拉解释说,自己为之奋斗的信念是彻底的革命信念。“届时,我们的‘元首’将接管全国的最高权力,资本主义和大老板一统天下的经济将要结束,高利剥削的奴役制度将被打破,向国民经济敲骨吸髓的大银行和交易所将统统关闭,谁也不会为之洒一滴眼泪!”
巴尔巴拉想知道,既然米克拉斯像共产党一样反对资本主义,那么他为什么不同共产党合作。米克拉斯像小学生背书那样滚瓜烂熟地说:“这是因为共产党人没有热爱祖国之心,他们是国际主义者,是俄国犹太佬的附庸。他们也丝毫不懂理想主义,马克思主义只相信生活的一切都是为了钱。我们要搞自己的革命,理想的革命,不搞那种由共济会和犹太复国主义者头头操纵的革命!”
这时,巴尔巴拉提出他的“元首”一方面要消灭资本主义,另一方面又要从重工业资本家和大地主手中得到许多资助。对此,米克拉斯表示愤慨,狠狠斥责这类主张是“典型的犹太佬的诽谤”。
他俩按这种方式讨论到深更半夜。巴尔巴拉时而冷嘲热讽,时而洗耳恭听,时而刨根问底,把这犟小子的底儿都摸透了,很想开导开导他。但他犟头倔脑地坚持其血腥的复仇信念。
幕后提词人埃福伊怀着嫉妒心,在墙角观察这对促膝谈心的人。她对看守克努尔低声耳语:“贝拉夫人看上了我的大男孩儿,我可缺少不了他。贝拉夫人要把我的男孩儿抢走啊……”
当天晚上,埃福伊就找她的米克拉斯大闹了一场。与此同时,亨德里克同巴尔巴拉也吵了一架。亨德里克大发雷霆,再三强调自己之所以发火并非出于小市民式的丈夫吃醋,而是出于政治原因。“你就不该同一个纳粹流氓坐在一张桌子旁瞎扯一个晚上!”他暴跳如雷。巴尔巴拉回答说,她认为米克拉斯这个小伙子不是流氓。亨德里克挖苦地说:“纳粹分子都是流氓。你同这种人来往是在自己糟蹋自己的名声。遗憾的是你对此不理解。你在你的家庭里受到的自由主义传统教育已经使你堕落。你没有自己的信仰,只有赌徒般的好奇心。”他威风凛凛地站在房间中央,和着他的严厉说教,他的胳膊不断地使劲挥舞着。
巴尔巴拉轻柔地说:“我承认,我感到这孩子有点儿可怜,他引起了我的一点儿关注。他病了,但又雄心勃勃。他吃不饱肚子。你,你的女朋友赫尔茨费尔德夫人和其他人对他太冷淡。他在竭力寻求一线生的希望。他只好在头脑里产生某种狂想,现在他把这种狂想自豪地称作自己的思想……”
亨德里克则嗤之以鼻,他轻蔑地笑着说:“你对这个流氓真够体贴的!我们对他太冷淡!说的妙极了!多好的借口!好久没听到这样的一派胡言!他和他的朋友一旦掌权,你能想象到这帮家伙会怎样对待我们吗?”亨德里克身体前倾,双手叉着腰,恶狠狠地问道。
巴尔巴拉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慢慢地说:“但愿上帝保佑,不要让这些疯子上台。”她浑身轻微颤抖,想到纳粹一上台德国将充满残暴和谎言就感到恶心。“他们是魔鬼,”她恐怖地说,“可怕的魔鬼!魔鬼想控制我们的国家。”
“但是,你和魔鬼同桌而坐,还和他聊天!”亨德里克大步地在房间里走动,一副胜利者的派头,“这就是资产阶级的所谓高尚的宽容!对势不两立的敌人总是那么体贴入微!亲爱的,魔鬼上台后,我希望你用你的慧眼看清他们的实质。你们的自由主义将学会同民族主义暴政搞妥协。只有我们战斗着的革命者才是纳粹分子的死敌,只有我们才能阻止他们上台!”他像骄傲的公鸡那样,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把下巴翘得老高。巴尔巴拉站着不动。这时要是亨德里克看她一眼,准会被她脸部过分严肃的表情吓一大跳。
“你认为我会妥协,”巴尔巴拉低声地说,“你是说我将和势不两立的敌人妥协。”
几天后,亨德里克和米克拉斯之间发生了一场正面冲突。那天晚上,亨德里克兴高采烈,正同同事开玩笑。他谈笑风生,浑身上下充满了莱茵河地区人们的那种活泼生气。他用最新的趣闻逸事,一再使既对他肃然起敬而又被他逗得发笑的同事们感到惊异。他想出了一个愉快的、有益的游戏。由于他读报时只关注剧目广告和戏剧界新闻,所以他对德国话剧、歌剧和轻歌剧剧团的情况了若指掌。他那受过训练的记忆力,对柯尼斯堡的第二女低音歌唱家和萨勒河畔哈雷市“徒有虚名的沙龙女士”等人的名堂过目不忘。亨德里克让他的同事们考考自己的“专业知识”,这把大家逗乐了,发出一片哄堂大笑。
别人一问:“哈尔伯施塔特市,谁是性格演员?”他便直截了当地做出回答。只要有人提问,他总能有问必答。“目前,蒂尔克海姆·格弗尼茨夫人在何地演出?”“她在海德堡扮演一个滑稽的老太婆。”
同米克拉斯发生不愉快的事,是在有人这样提问的时候:“请问,谁在耶拿市剧院扮演多愁善感的女主角?”亨德里克回答:“一头蠢母牛,她的名字叫洛特·林登塔尔。”这时,站在一边的米克拉斯并没有随着众人一起笑。他加入了游戏,并提问:“为什么偏偏林登塔尔是头蠢母牛呢?”
亨德里克冷冰冰地说:“她确实是头蠢母牛,然而我不知道为什么。”米克拉斯用沙哑的声音轻轻地说:“但是我可以告诉您,亨德里克,为什么您偏偏要侮辱这位女士,因为您十分清楚地知道,她是我们纳粹党某领袖即飞行英雄的朋友……”
亨德里克用手指敲得桌上玻璃板梆梆响,厌烦地绷起脸。他打断米克拉斯的话,并说:“我对林登塔尔小姐情夫的名字和头衔不感兴趣。”他说话时都没瞥米克拉斯一眼,“不过,我真要对此感兴趣的话,那么这名字和头衔就会有一大串。因为林登塔尔小姐的情夫不止飞行军官一个人啊!”
米克拉斯握紧拳头,低下头,摆出一副小流氓打架的姿势,准备立即向对方扑去,大打出手。一双明亮的眼睛里充满了愤怒,他像失去理智一样喘着气说:“举起你的拳头吧!”餐厅里的人都被他的放肆行为吓了一跳。“我决不允许一个妇女因为参加了德国民族社会主义工人党和成为德国英雄的女朋友而受到公开污辱。我决不容忍!”米克拉斯咬牙切齿地说着,威胁地向前迈了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