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威胁(第3/13页)
亨德里克逢人便说:“柏克是个乖孩子,就是在我最艰难的时候,他也一直对我忠诚不渝。”每当他提到小柏克时,就感到格外亲切,在这种感情中也隐含着某种图谋报复的心理。有谁值得他报复,这是针对谁的?是谁不同意他把忠实的奴仆柏克留在身边使用的,这不正是巴尔巴拉吗?在汉堡的住宅里,由于巴尔巴拉施压,亨德里克被迫只允许一个在将军夫人的庄园里干了十来年活的丫鬟留在身边,以此原封不动地保持着枢密院顾问的女儿——他的妻子一贯的生活方式。亨德里克现在阔绰起来了,但他绝对忘不了哪怕是过去的最小的失败。他宣称:“现在我是全家之主!”
他是全家之主,名副其实,因为凡是跨进他庄园门槛的人,几乎都带着钦佩和敬畏的心情分享着他的荣华富贵,分担着他的喜怒哀乐。亨德里克有时在火焰熊熊的壁炉边与其他人欢度夜晚,或跟他们在花园里消磨那迷人的星期天上午。他经常摆出一副被冒犯的家庭女教师的面孔,阴沉着脸,好像是对别人的过错表示无奈,但还要伺机进行批评、剖析和教育。这时他会把自己关进房间,并让别人知道他又犯偏头痛了。从他痛苦的态度和气氛的状态来看,大家知道他在内心里说:“你们这些游手好闲的家伙,为了给你们弄来钱,我得拼命干。”有时他烦躁地对家里人说:“你们不要来管我!”倘若真有几小时无人理他,他又要怪罪别人。
只有母亲贝拉最善于同自己的儿子相处。她对自己的“大男孩”温柔体贴。亨德里克对母亲也不敢过于放肆,而且他真的非常爱自己的母亲,他为自己有个出色的妈妈而自豪。母亲进步很快,能完全适应新环境、新身份、新地位。她举止端庄,谦虚谨慎,善于操持她大名鼎鼎儿子的这一大家子人的家务。谁还能从这位雍容华贵的夫人身上看出,她过去曾为慈善事业募捐,曾受人怀疑而成为恶意中伤的对象呢?事情过去已久,谁也不会去追究以往的蠢事。再说,贝拉夫人在柏林的社交场合中,显得很得体,很有分寸,是个不容忽视的人物。她被引见给总理先生,并且经常同一些名门望族来往。电烫并工整梳理的银灰色的鬈发显得十分洒脱。与她出了名的儿子一样,她那聪敏欢悦的脸,总是神采奕奕。贝拉夫人衣着朴素,但精挑细选,所以看上去非常得体。冬天,她喜欢穿深灰的绸衣,天暖时爱穿银灰色的,几年前,贝拉夫人在儿媳妇漂亮的外祖母那里赞不绝口的那件衣服就是银灰色的。
将军夫人从来不上格鲁内瓦尔德区的别墅来,这使亨德里克的母亲深感遗憾。“我欢迎这位老太太到我们家做客,”贝拉夫人说,“虽然她的血统中有点儿犹太成分,我们可以不计较。亨德里克,你不也这样认为吗?她却不屑来此一顾,难道我们的地位还不够高?”贝拉夫人摇了摇头。“其实她看上去已经没有多少钱了。”贝拉夫人又怜悯又生气地说完她的话,“一个体面的家庭欢迎她,她应该高兴才是。”
不幸的是亨德里克的父亲克贝斯的情况相当糟糕,完全不同于贝拉夫人。克贝斯·赫夫根变成了一个怪人,穿一件法兰绒旧上衣,整天到处转悠。他对一本《铁路行车时刻表》爱不释手,不断翻阅。他在住房的窗台上养了几盆仙人掌。他平时很少刮胡子,遇到客人来了就躲起来。过去他还有点儿莱茵地区人们的高昂的精神面貌,后来这种精神面貌也从他身上消失了。他经常一个人静静地坐着,面无表情,两眼无神。尽管过去他在科隆做生意破了产,警察把他从住宅里赶了出来,可是如今他还想回到老家去。他为了生存进行过坚韧不拔的斗争,他认为这样总比待在儿子身边无所事事要好些。对老头儿来说,亨德里克的飞黄腾达始终使他惊奇,甚至使他忧心忡忡。“不会吧,怎么可能?!”他嘟囔着,似乎灾难要临头了。每天早晨,他都惊恐地翻看人们给有权有势、备受爱戴的儿子寄来的大叠大叠的信。
约翰内斯·雷曼有时忙不过来,就请亨德里克的父亲克贝斯帮点儿小忙,以此减轻自己的负担,例如克贝斯老人花费了几个早上的时间模仿亨德里克的笔迹在儿子的相片上签名,因为他比秘书签得更逼真。院长亨德里克高兴的时候就问父亲:“爸爸,身体好吗?总是这样没精打采,你到底缺少什么?你在我家里感到无聊?”“不,不,”父亲克贝斯含糊地说,布满胡子楂的脸微微发红,“我有好多事情要做,狗和仙人掌都能给我解闷。”只有老头儿一个人在喂养狗,他不让仆人接近狗。每天,他牵着一群漂亮的灵提猎犬出去进行长距离的散步。亨德里克只有照相的时候才和狗在一起。这些狗很喜欢老头儿,但是它们却害怕亨德里克。其实,亨德里克本人也很害怕那些狗。
别墅楼上,妹妹约茜有一间布置得漂漂亮亮的房间。她经常外出旅行,房间往往空着。自从她哥哥得势以后,电台便来邀请约茜小姐在电台演唱歌曲。她擅长用莱茵河乡音演唱轻松愉快的歌曲,广播杂志也相继刊登她妩媚、时髦的头像。她还是热衷于订婚。当然,如今不是任何人都有资格向她求婚。只有门当户对的来者,才予以考虑。党卫队青年可以优先考虑,他们漂亮的制服能给“亨德里克宫”带来生机。
“我将和多纳斯贝克伯爵结婚。”约茜宣布。她的哥哥表示怀疑,她就呜呜地哭了。“你总是嘲笑我。”她气冲冲地说。贝拉夫人赶紧过来安慰约茜。亨德里克也不愿看到他妹妹流泪。于是两个人只好异口同声地说,她长得越来越漂亮了。事实上,她比当年巴尔巴拉在德国南部大学城火车站见到她时确实更为楚楚动人。这也许是她现在的衣着更为讲究的缘故。经过整容,她小鼻子上的雀斑几乎完全消失。她说:“多纳斯贝格威胁过,不去掉雀斑,他就要解除婚约。”
年轻的达戈波特·冯·多纳斯贝格也有高兴开心的时候。亨德里克是在喜欢被贵族簇拥的林登塔尔的家里认识多纳斯贝格伯爵的,他立即邀请伯爵到“亨德里克宫”做客。伯爵长得英俊漂亮,但是并不富有。他天生愚钝,又娇生惯养。约茜小姐约请伯爵同她出去骑马。平时,亨德里克很少动用他的那些骏马,因为他的时间太宝贵了。此外,他感到骑马并不是一个愉快的活动。他是为了拍电影才吃力地学会骑马的。然而,他心里明白,他自己骑马技术水平不高,在马鞍上坐不稳。他养马的目的是因为画报要刊登他的照片,马是照相时的一种时髦的装饰品。在他的心里,从来没有承认过这一点:拥有这些马和留住小柏克一样,是对巴尔巴拉迟到的、已毫无意义的报复,因为巴尔巴拉曾经用早晨骑马来使他恼羞成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