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威胁(第7/13页)
“这个亨德里克”是伤害不了的,要伤害他,是不可能的啊!穆克先体会到了这一点,宣传部长也清楚这点。他俩阴险地决定,在干掉他之前,眼下还必须同他保持最友好的关系,现在的他是不可侵犯的。
总理安排亨德里克去谒见独裁者,因为关于特巴布公主朱丽叶的谣言已传到这位煊赫人物的耳朵里。这位上帝的使者,对此事颇为反感。他蔑视黑人,就像蔑视犹太人一样。“一个同劣种人交往者,有资格担任院长职务吗?”“元首”向他周围的人提出这个疑问。
现在,亨德里克需要运用他宝石般的眼睛,悠扬的声音,高贵而忧伤的表情,去争取德国历史上最了不起的“元首”,并使他相信亨德里克有足够高的道德修养和素质去统领德国国家剧院。
亨德里克终于谒见了日耳曼民族的“救世主”。在“救世主”那里待了半个小时。这半个小时对他而言十分劳累和痛苦,两人谈话并不投机。“元首”对戏剧没有兴趣,他所喜欢的是瓦格纳的歌剧和宣传电影。亨德里克不敢在“救世主”面前提及自己导演的,曾经轰动全魏玛共和国的歌剧,因为他害怕“领袖”会因此而联想起穆克当时对这些实验性歌剧所作的尖锐批评:这种歌剧具有消沉意志的作用,而且深受犹太思想的影响。谒见时,亨德里克支支吾吾不知该说什么好。这位国家权力的化身使他忐忑不安,坐在他面前的国家“权威”使这个追名逐利的小人吓得魂不附体。
这位国家“权威”平庸的额角上,有一绺油亮的传奇式的头发耷拉下来,前额下有一双死人般呆滞无光的眼睛。他浮肿的脸呈灰白色,上面有密密麻麻的毛孔。他的鼻子很一般。亨德里克认为“这是一只普普通通的鼻子。”他在对国家“权威”的敬佩中掺杂着反抗和嘲讽。亨德里克发现,“权威”几乎没有后脑勺,褐色衬衣下鼓突着一个松软的肚皮。“权威”为了保养他声嘶力竭喊哑了的嗓子,所以说话细声细气。为了在演员面前显现出他有“文化素养”,他使用的尽是些晦涩难懂的复杂词汇。“权威”教导说:“我们的北欧文化利益,要求每一个精力充沛、自觉维护种族血统的纯洁性、目标明确的人无条件地做出牺牲。”“权威”如勤奋的小学生背诵书本那样,尽量不用南德意志土音,而尽力用高雅的高地德语发音。
历时二十五分钟的谒见结束了,亨德里克离开“元首”的宫殿时,汗流浃背,狼狈不堪。当天晚上,他从总理那里得知,他给国家“权威”留下的印象竟然不坏。院长如此腼腆,使这个“救世主”感到意外,并且产生了格外的好感。“元首”是个不喜欢有人在他面前不拘形式或炫耀自己的人,他认为这种人是不能容忍的狂人。人们见到“元首”应该肃然起敬,默不作声。倘若亨德里克表现出兴高采烈,忘乎所以,那就会惹得日耳曼人的“救星”生气。至高无上的“权威”为来者做了温和的判决:“赫夫根先生是个正派人物。”
犹如有人爱好收集邮票或蝴蝶一样,总理先生的嗜好是为自己收集头衔。同时,他也认为头衔也能使别人高兴。于是他封给亨德里克“枢密院顾问”和“市议员”的头衔。从此,院长亨德里克在第三帝国文化机构担任了种种要职。亨德里克、穆克和个别穿制服的人组成了“文化委员会”的理事会。该委员会在“亨德里克宫”举行首次社交聚会,宣传部长亲临晚会。当约茜小姐演唱她受欢迎的民间小调时,部长咧嘴笑了,担任钢琴伴奏的是穆克。晚会上的酒菜十分简朴。亨德里克告诉母亲只供应啤酒和香肠三明治,穿制服的先生们对此深感失望,因为他们耳闻了许多关于院长别墅穷奢极侈的传闻。侍从们穿着一身漂漂亮亮的衣服,可这对这些来客们又有什么用呢!侍从们来回转悠,手里端的却是可以在家里吃到的点心,全体文化委员情绪开始低落。幸亏有宣传部长支撑着场面,他说说笑笑,使大家的情绪又好了起来。遗憾的是大多数文化委员不懂文化。不谈文化,谈什么呢?然而这些制服赫然在身的人,却为自己从小不爱读书而自豪,甚至大言不惭地夸耀说“大有人在”,甚至他们还以去世的总统兼陆军元帅为先例。此人既无才也无德,生前却受到普遍尊敬,死后甚至连“元首”也参加了他的葬礼。
客人中有一个年迈的小说家。他的小说无聊之至,严重滞销,不堪一谈,却受到官方的高度评价。当他要求在晚会上朗诵自己的小说《民族崛起》三部曲中的一章时,会场上突然出现了骚动。会场上几个穿军服的年轻人跳了起来,他们机械地用手去摸枪套,以示威胁。宣传部长的笑容顿时消失了,本亚明·佩尔茨“喔哟”喊了一声,胸口似乎挨了可怕的一枪。此时,贝拉夫人逃进了厨房,尼科勒塔激动得发出了刺耳的笑声。如果不是亨德里克出来圆场,事情必然要酿成灾难。嬉皮笑脸的亨德里克用他那悠扬的声音来挽救局势。他恭维说,能欣赏《民族崛起》三部曲中冗长而内容丰富的一章,实在荣幸之至,但现在时间已经晚了,而且还有许多事情急需讨论。他建议以后另外安排一个晚上来朗诵这部伟大史诗的某些章节,届时诸位必能聚精会神地洗耳恭听。全体文化委员终于松了口气,但那年迈的小说家失望得几乎哭了。米勒·安德烈埃先生立即转过话题,叙述过去某时期的一些丑闻。他愤慨地指出那是“腐败的时代”。这些逸闻是他过去办众所周知的专栏“您晓得吗?”中的某些珍品。晚会的后半场,性格演员约阿希姆表演了精彩的口技,他模仿鸡鸣狗叫逼真极了。当他表演鹦鹉学舌时,洛特·林登塔尔笑得前仰后合。
文化委员巴杜尔·冯·托滕巴赫是从汉堡专程前来柏林参加晚会的。晚会临近结束,他提议全体起立,高唱霍斯特·韦塞尔之歌,对“元首”宣誓,表示无限的忠诚。人们感到有点儿尴尬,但又不得不照办。
媒体详细地报道了这次在院长家举办的社交聚会的内容。各家报纸为亨德里克·赫夫根的艺术功绩和爱国行为大造舆论,把他捧为最崇高、最积极的“德意志文化运动的支持者”。报刊上刊登的亨德里克的照片与部长们的照片数量一样多。当首都名流在街头和餐馆为“冬季救济活动”募捐时,赫夫根院长的成绩几乎同政府要员相等。政府要员们募捐,由武装密探和盖世太保严密保护,层层防范,致使老百姓无法挤到他们的身边去捐钱。亨德里克行动自由,不需要保护。当然,他找了一个避免同危险的无产阶级发生冲突的地方活动。于是,他来到了阿德隆饭店募捐。他上上下下积极活动,甚至不惜来到厨房动员每个勤杂工把口袋里的硬币投入募捐箱。在这之前,林登塔尔也曾用她修长的手指把一张一百马克的钞票塞进了募捐箱。国家剧院院长和肥胖的厨房主任在饭店的厨房里手挽手地拍了照。照片刊登在柏林市最大的图片杂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