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3页)
威尔尽力笑了一下:“还记得《乌有之乡》的开篇吧——‘碰巧,上天是站在我这一边。’”
从空地的远处传来了交谈的声音。威尔扭头望去,只见玛莉·沙拉金妮从林间出现,她一蹦一跳地走着,红裙也随之摇摆。在她身后,走来的是一位身材高大、古铜色肌肤的男子,他赤裸着上身,肩上扛着竹杠和卷起来的轻便帆布担架。后面还有一位身材瘦削、皮肤黝黑、穿着白色短裤的少年。
“这位是维贾雅·巴塔查里亚,”当古铜色皮肤男子走近时,麦克费尔医生介绍道,“维贾雅是我的助手。”
“在医院里的助手吗?”
麦克费尔医生摇了摇头。“除非是发生紧急情况,”他说道,“我已经不再行医了。我和维贾雅一起在农业实验站工作。”“这是穆卢干·梅兰卓,”他向皮肤黝黑的少年走来的方向挥了挥手,“暂时同我们一起,研究土壤科学及植物育种。”
维贾雅闪到一边,把他的大手放在穆卢干的肩上,将他推到了威尔面前。威尔抬头望着这位面容英俊却沉郁的年轻人,他突然一惊,认出了这位风度翩翩的少年。威尔五天前在壬当罗布见过他,当时他开着白色的梅赛德斯车和迪帕上校在岛上四处兜风。威尔笑了,开口准备讲话,但克制住了自己,因为男孩摇了下头,动作几乎很难察觉,但又十分明白无误。在他的眼中,威尔看到了苦苦恳求的神情。他的嘴唇动了一下,没有发声,似乎在说:“拜托……”威尔重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表情。
“你好,梅兰卓先生。”威尔用一种半正式的语调打着招呼。
穆卢干看起来如释千钧重负。“你好。”他说着,还微微鞠了一躬。
威尔环视周遭,看是否有人已经注意到刚才这一幕。玛莉·沙拉金妮和维贾雅正忙着安装担架,而麦克费尔医生在整理他黑色的背包。刚刚那戏剧性的一幕并没有人看到。年轻的穆卢干显然有他的理由,不想让别人知晓他曾去过壬当罗布岛。男孩子就是男孩子,但有时男孩也会像个女孩。迪帕上校对这位年轻追随者的爱远胜于父亲般的慈爱,而对这位上校,穆卢干的感情也不只是孝顺,是一种倾慕的崇拜。这仅仅是一种对英雄的崇拜,还是一种对成功开展革命、清算反对派、任命自己为独裁者的硬派人物的学生式敬慕?抑或是还有其他的感情掺杂其中?穆卢干面对这位黑胡须的哈德良是在扮演安提诺乌斯的角色吗?好吧,如果这孩子对那些时值中年的军事歹徒怀有这种感情的话,那也是他的权利。如果这位强盗喜欢漂亮的少年,那也是他自己的事。但是,或许,威尔继续思考着,这就是迪帕上校没有对他作正式介绍的原因。当少年被请进总统办公室的时候,迪帕上校仅仅说:“这是穆卢干,我年轻的朋友穆卢干。”随后,他站起身来,把胳膊放在穆卢干的肩上,带着他走向沙发,并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我可以开那辆梅赛德斯车吗?”穆卢干问道。这位军事独裁者微笑中带着溺爱,晃着他乌黑顺直的头发,以示首肯。另外,还有一个原因让人想到在这种古怪的关系中不仅仅是纯粹的友谊。穆卢干开着上校跑车的时候,简直像个疯子。只有在热恋中的情侣才会把自己——更不用提他的客人了——交给这样的一个司机。在壬当罗布和油田之间的平地上,跑车的转速表曾两次到达了110迈,比这更糟的是,车子从油田的山路径直开到了铜矿区。陷坑张着大嘴,轮胎在转弯处尖啸着急停,水牛从茂密的竹林深处出现,迎面距跑车仅几英尺的距离,一辆十吨的卡车也从路的同一侧呼啸而下……“你难道一点也不紧张吗?”威尔试探着问了一句。但是这位上校既虔诚又痴迷。“如果一个人知道自己是按真主安拉的意志行事——我确实知道,法纳比先生——就没有理由紧张。在这些情况下,紧张可能是一种亵渎。”当穆卢干又猛地把车转向躲避另一头水牛时,上校悠悠地打开了他的金制烟盒,递给了威尔一支巴尔干半岛的保加利亚国民议会牌香烟。
“好了。”维贾雅喊了一声。威尔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回头看到担架已经摆在他旁边的空地上了。
“好的,”麦克费尔医生说,“把他抬上去吧,小心,小心……”
一分钟后,这一行人已经走在树林间蜿蜒的小路上了。玛莉·沙拉金妮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她的爷爷走在最后面,穆卢干和维贾雅抬着担架,走在他们中间。
从他躺着的移动担架上,威尔·法纳比抬头望着幽深的绿色密林,好像从流动的海底石床上看出去一样。在头顶上,接近海面的地方,树叶沙沙作响,猴子叽啾啼鸣。此时还有十几只漂亮的犀鸟,在如云盛开的兰花间跳跃,这图景简直就像是错觉想象中的虚构事物。
“你舒服吗?”维贾雅问道,同时还弯下身子关切地看了看他的脸。
威尔向他报以一笑。
“已经很舒服了。”他答道。
“路不远,”担架的另一头也传来了令人宽慰的话语,“我们几分钟就可以到那里。”
“那里是哪里?”
“实验站。就像英国的洛桑农业研究所一样。你在英格兰的时候去过洛桑农研所吗?”
威尔听说过那里,但是当然,他从未去看过。
“洛桑农研所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维贾雅继续说道。
“确切地说是一百一十八年,”麦克费尔医生接着说,“1843年劳斯和吉尔伯特在那里开始了他们对化肥的研究。在50年代早期,他们的一个学生来到这里帮助我的祖父开创了这里的农业研究站,热带地区的洛桑农研所——这是他们的计划,建立并服务于热带地区。”
在这片暗绿的丛林中出现了一缕亮光,一会儿地上的枯枝落叶便从森林中显现,并完全暴露在热带太阳耀眼的光线之下。威尔抬起了头,向四周看去。其实,他们并没有从这个巨大的好似碗形的露天竞技场的底部走出来多远。500英尺以下,一片宽广的平原向远处延展,一块块田地星罗棋布,中间点缀着一丛丛的树木和几处农舍。在另一端,山坡绵延高耸,足有数千英尺高,连接着半圆形的群山山脉。一层层的绿色抑或金黄色的梯田,从平原扩展到山峰的底部。稻田描绘出了山坡的轮廓线,每一处起伏都似浓墨重彩,似乎是故意为之的艺术之作。这里的自然不再仅仅是天然的,山川风景经过勾画,有了几何学的精髓,就这些蜿蜒的线条和纯净亮色的条纹而言,这里定然是一位有着精湛技艺画家的巧夺天工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