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2/3页)

他请求她的原谅,但语言表述得很是糟糕。然后,他大着胆子把刚刚的话换了一种表达,又说了一遍。对于这次新的侮辱,她没有做出评价,但语气还是显得很受伤。“我不想让你觉得,不管那些男人中的随便哪个和我搭话,情况都一样。我是不会和他们说话的。”她提醒他,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都隐约记得一年前在路上见过对方。所以,就像她所说的,他不是随便任意的一个人。艾米利奥严肃地说,他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得到自己该有的。

从那时候起,他开始教她在他看来她的教育所缺失的东西。他说她不会算计,并因此责怪她。像她这样的姑娘,应该更多地为自己的利益着想。诚实,在这个世上算得上什么呢?利己才是王道!诚实的女人,应该找到出价最高的投标人,并当心不要陷入爱河——除非能从中获利。说话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像一个高等生物,一个道德家,能够认清事物的本来面目,并满足于现状。他突然觉得,自己那久已停用的思考机器,又开始重新运转起来,而且状况良好。重拾了男人的自信,他的内心充满了骄傲。

她聚精会神地听着,难免有一些困惑。她明显感觉到,他想让她相信,诚实的女人和富有的女人本质上是一样的。“所以,那些贵妇人都是这样的吗?”看到他有些惊讶,她马上解释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但是,如果他的观察力真的像他自己以为的那么敏锐的话,他会发现,她根本就不理解几分钟前他们到底在争论什么—— 虽然那争论让她惊讶无比。

他重复并进一步阐述了他的想法。诚实的女人知道自己的价值——这是她的秘密所在。如果你不诚实,至少要做出诚实的样子。说起她时,索尼阿尼不屑一顾,这本就糟糕,而她居然还宣布自己喜欢莱亚尔迪——那个所有正经女人都唯恐避之不及的唐璜——想到这儿,他简直怒火中烧。宁愿自己犯错,他也不愿看她步入歧途。

她话锋一转,瞬间忘了他一直认真解释的观点,激动地对他的指责进行自我辩护。索尼阿尼根本不知道她的负面消息,他也无权评价她。至于莱亚尔迪,他的确是个好人,任何女人都不介意和他在一起。

上完了那晚的课,他想,这剂药太强了,最好分几次给她。况且,把本该谈情说爱的时间,用来给她讲道理,他已经做出很大牺牲了。

对“安吉丽娜”这个名字,他有些文学上的偏见。于是,他叫她丽娜。有时候,这个昵称也让他不太开心,他就用法语喊她安吉拉。要是他想再温柔点,他就叫她安吉。他教她用法语说爱他。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后,她拒绝再说第二遍。但他们下次见面时,她却主动用法语说“我爱你”。

他们进展得如此之快,他却一点儿也不惊讶。这正是他所期待的。她觉得他很可靠,她愿意无条件相信他。而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也没有给过她任何拒绝自己的机会。

他们总是在户外见面。他们在的里雅斯特的所有偏僻道路上谈情说爱。几次约会后,他们发现圣安德烈不是最佳的约会场所——在那儿太容易被人撞见。过了一段时间,他们爱上了斯特拉达路,这条路有缓缓的坡度,宽阔而孤独,两侧长满了密密麻麻的马栗花。每次走到那堵低矮、突出的围墙时,他们就停下了。这堵墙好比他们行走的标记——第一次走这条路时他们曾坐在围墙上休息。他们拥抱着,久久地。脚下的城市安静而沉闷,正如从那个高度望下去的大海,漫无边际的色彩,神秘而难以名状。一切都静止了:城市、大海、山丘,都合为一体,仿佛是某个艺术家根据自己怪异的幻想,成形并上色,然后用几点黄光点缀纵横交错的线条——其实就是街灯。

渐升渐起的月光,没能改变大地的颜色。一些物体的轮廓越发清晰,与其说是被月光照亮了,不如说是被掩映在了月光里。如雪般的光芒,覆盖着大地,静默。海水似乎在静谧中酣睡,唯有大海表面波光粼粼,显示出一丝动静。所有的颜色,在睡眠中迷失。山丘的绿色、房子的彩色,都变暗了,外部的光线,似乎在一种纯粹的白色里静止,与我们视野里的物体隔绝了关系。

月光似乎化身成为女孩的脸庞,并偷走了那年轻脸庞的红晕,留下未经触碰的金色光芒,这脸庞离他的脸庞如此之近,艾米利奥忍不住想亲一口。她的表情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甚至有点严厉。亲她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像个亵渎者。因为他亲吻的,是皎洁无瑕的月光。

后来,他们越来越渴望单独相处,随之,通往猎人山的那片灌木丛也成了他们最喜欢的去处。他们坐在树下,肩并着肩,吃东西、喝水、接吻。

现在,他已经不太给她送花了。他给她买糖吃,但很快她也拒绝了,因为吃糖对牙不好。他们旁边放满了奶酪、香肠、啤酒,还有利口酒——这些都让囊中羞涩的艾米利奥破费不少。

在多年平淡无奇的单身生活里,虽然他只攒下了一点积蓄,但他甘心为她花光所有。他想,大不了等自己的积蓄用完时,重新开始节衣缩食。此刻,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另外一个问题:谁教会了安吉丽娜接吻?他现在记不起她第一次吻他的任何情形。他吻得太投入了,以至于她给他的吻,似乎不过是某种回应。但是,他又忍不住想,如果她的回吻如此热情,他一定会觉得惊讶。那么,难道是他教会了她接吻的艺术?——虽然他自己是个新手。

她总算坦白了。是梅里吉教给她如何接吻。谈起他从前吻过她多少次时,她笑了起来。如果艾米利奥不确定梅里吉作为她的未婚夫,是不是真的曾经随心所欲地亲吻她,那他一定是在开玩笑。

艾米利奥一点儿也不嫉妒梅里吉,毕竟他比自己更加名正言顺。但是,看她提起他的语气如此轻蔑,他也有些沮丧。他觉得每提起他一次,她就应该掉几滴眼泪。有时候,她感到他因她的冷漠难过,她就在自己可爱的脸庞上,强装凄凉的表情。知道自己受到责怪,她就替自己辩护,提醒他自己因为梅里吉的抛弃而大病了一场。“哎,如果那时我死了,现在也不用在意什么了。”过不了几分钟,他就张开双臂拥抱她、安抚她,她则在他怀里大笑。

她似乎一点儿都不后悔,他对此很惊讶,就跟他发现自己居然那么同情她、可怜她时一样。他真的爱她吗?还是说,他只是感激,这么一个美丽姑娘的存在,似乎只是为了取悦于他?她是个理想的情人——满足他的一切,却不图任何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