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第4/7页)

他想看看房间,就走了进去。老妇人跟在后面,他们一起穿过楼梯旁的房门。那扇一直关着的门(巴腊喜说话的语气像是在发誓),直接和大街相连。与其说房间被装饰着,不如说是被堵塞着——屋里有一张大床,看起来很干净,还有两个大橱柜,中间是一张桌子、一张沙发和四把椅子。房间里再也放不下其他任何家具了。

那个寡妇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他。她的胳膊放在她高高翘起的臀部上,那脸上的微笑,像是丑陋的怪相,她那没牙的嘴,像是在等待掌声。显然,她的确费心装饰过这个房间。床的上方,挂着一把打开的中国雨伞,墙上挂着一些相片——就像安吉丽娜的房间。

他看到半裸女人的照片旁,挂着他认识的一个女孩儿的照片,他不禁有些惊讶——那是艾米莉亚的朋友,几年前去世了。他问老妇人,这些照片是从哪儿来的,她说是她买来装饰墙壁的。他盯着那可怜的姑娘,她有着甜美的面孔,在镜头前摆着姿势,穿着她最好的衣服——可能一生中仅有那一次——却只为了成为那个肮脏的小房间的装饰品。然而,站在那间肮脏的小房间里,他还在梦想爱情。那个令人厌恶的老妇人满意地看着他,很开心自己又拉到了客人。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激动地幻想着安吉丽娜带给他的那种令人神往的爱情。他快乐地想:明天,我就能拥有我的爱!

然而,等她过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那天爱她并不比以往多。长期的分离让他难过,他觉得那好像剥夺了他所有享受快乐的力量。在他赴约前的一个小时,他已经想好了:要是他没有得到他所期待的快乐,他就告诉安吉丽娜,他再也不想见她了。他会这样告诉她:“你是如此淫荡的女人,你让我恶心。”想这些话时,他和艾米莉亚坐在一起。他嫉妒艾米莉亚的平静——虽然她看起来很悲伤。他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对他而言,她的爱依然是一种纯洁的、精神上的渴求,而这种爱的实现,却玷污并贬低了我们可怜的人性。

但那天晚上,他过得很快乐。安吉丽娜晚来了半个多小时,他觉得自己好像等了一个世纪。他觉得生气是他唯一的情绪,而某种愤怒又加重了他对她的憎恨。他觉得等她真的来了,他一定要打她。她没有什么借口可找——她自己说了她那天不用工作,她肯定可以准时到达。会不会是她不想让他等待,所以她拒绝昨天晚上约会?而现在,她却让他等了一整天,这一天他苍老了多少啊!

本来,他已经绝望地以为见不到她了,然而,等她真的出现的时候,他又惊叹于自己的好运气。他一边吻她,一边低声责怪她。他吻着她的嘴唇,她的脖子,而她,根本没打算回答。那些责怪听着更像是恳求,像爱慕的低语。昏暗的灯光下,那个寡妇的房间似乎变成了寺庙。就这样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言语打碎他的美梦。安吉丽娜是如此美丽。她解开她那金子般的头发,他的脑袋躺在那金色的枕头上。他像小孩子那样把脸埋在里面,喝着这金色的香水。她是个自满的情妇,凭借她异乎寻常的智慧,预见了他所有的渴求。至少在那张床上,他不会抱怨她那敏锐的直觉。在那里,快乐和喜悦都是最纯粹的。

然而,之后对那个场景的回忆却让他气得咬牙。激情让他暂时忘记了敏锐的观察,却没能阻止那个场景的每个细节都印在他的记忆里。现在,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有资格说他认识安吉丽娜。激情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通过这些记忆,他可以明白安吉丽娜没有表达出来、甚至小心翼翼隐藏的那些感觉。如果他对安吉丽娜毫无感情,他不可能成功做到这一点。但现在他知道了,而且非常清楚地知道,安吉丽娜曾有过太多让她更加快乐的男人。她不止一次地说过:“够了。我再也受不了了。”她本来想用赞赏的语气说,却没成功。他觉得那个晚上可以分成两半:前一半她还爱着他,而后一半,她只能勉强装作不讨厌他。他们起床时,她说她在那儿待烦了。在那种时候,不需要费心他就可以明白她的真实感受——看到他犹豫着,她把他拉下床,开玩笑地说:“快呀,我的美人。”我的美人!她一定是半个小时前才想到这种嘲讽的词语。在她脸上,他读懂了一切。

和往常一样,他希望自己独处一会儿,好有时间整理一下自己观察到的细节。那一刻,他黯然地觉得,她再也不属于他了。这种感觉,他以前就曾经历过——那晚他和安吉丽娜一起,在等待巴利和玛格丽特。他承受着这残酷的一切——那受伤的虚荣心和苦涩的嫉妒。他想让自己完全解脱,完全忘记安吉丽娜,但他又觉得自己不能离开她——除非他再次得到了她。

他陪她走到那条大路。虽然她急着回家,但他还是劝她走那条远路——就是那天晚上她和那个伞匠在一起时,他走的那条路。那条路,那个令人难忘的夜晚,是如此相似。那光秃秃的树木映衬在晴朗的天空下,脚下不平的地面上覆盖着稠密的泥土。但是,现在和当时,又是多么不同啊!现在,安吉丽娜就在他身边。虽然在他旁边,可是又多么遥远!这是他第二次沿着这条路寻她。

他向她讲述他之前的散步。他告诉她,他是如何渴望见她,又是如何幻想看见她在他前面,以及他跌倒的伤口如何让他疼得哭泣——那简直是他最后一滴泪水。她很乐意听这个故事,她很开心,自己居然能激发出如此伟大的爱情。最后,他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感情,就抱怨说,他所承受的这些根本没有为他换来他应该得到的爱。她激动地反对道:“你怎么能这样说?”她开始吻他,好证明事实并不是他说的那样。后来,她又一如既往地说了不该说的:“我把自己给沃尔皮尼不是为了你吗?”艾米利奥低下了头。最后,他选择了相信她。

沃尔皮尼对这一切毫不知情。安吉丽娜告诉他,他给艾米利奥带来了快乐,他便信以为真了。但艾米利奥并不因安吉丽娜的冷漠而痛苦,他听到她提起沃尔皮尼时,就又开始害怕她和她的那些计划。他们再次见面时,艾米利奥一上来就问安吉丽娜,沃尔皮尼到底给了她什么承诺,她那么心甘情愿地把自己交给他。

“哦,沃尔皮尼现在离不开我了。”她笑着说。那一刻,艾米利奥的所有担心都消失了。他觉得这个承诺很可靠,虽然他比沃尔皮尼年轻很多,但他现在也离不开安吉丽娜了。

第二次约会时,从头到尾他一直在敏锐地观察安吉丽娜。而他得到的回报,却是最为痛苦的发现。他做出了英雄般的努力,才能忽视这个事实:有人已经取代了他。而这个男人,和他知道并畏惧的那些男人,显然没有任何相似之处。这个男人肯定不是莱亚尔迪,也不是格斯提尼或者达特。肯定是这个人教会了安吉丽娜那些尖锐又机智的话语,还有那些下流的双关话。这人可能是个学生,因为他能轻而易举地扩充拉丁词汇,而且带着粗俗的意思。她不愿意承认这个人的存在,被逼得没办法,她只好提起了可怜的梅里吉——他肯定惊讶,自己居然还在奉献着,她说是他教给她那些拉丁词语。她说得好像是她一直以来都具备这些拉丁知识,但因为特殊的原因,她一直以来都无法展示。艾米利奥觉得教她拉丁语和教她粗俗的威尼斯歌曲的,是同一个人。唱那些歌时,她犯了些错,但就凭她对那些歌曲的了解,她肯定听了多遍——很多歌巴利都唱过好多遍,可她还是常常连一个音符都记不住。这个人也可能是个维也纳人,因为她经常因为好玩而模仿维也纳发音,而她之前根本不会。艾米利奥觉得自己夹在他们中间,像个快乐的笨蛋。他可以根据那些蛛丝马迹猜到他的形象,但后来他放弃了,也懒得去追究他的名字。安吉丽娜收集的那些照片里,没有新面孔。他的新情敌可能没有给人照片的习惯,或者安吉丽娜觉得自己费尽心思收集来的照片,不应该被展示——就连艾米利奥的照片,也没在她的墙上,这也证明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