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第5/7页)

他确信,只要他见到那个人,他就肯定可以通过一些特定的动作认出他,因为她肯定会模仿他。然而,最糟的情况,就是他还要问她,这些动作和表达都是从哪儿学来的——其实他经常这样。他只要一问,她就会猜到他嫉妒,然后责备他:“你又嫉妒!”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她看到他表情沉重,情绪低落,她就会哭。是的,他嫉妒了。那些回忆让他承受的痛苦,一点也不比他和自己的情敌面对面时来得少。更让他难过的是,他总觉得自己可以在安吉丽娜的声音里听出某种特定的语调,那是从莱亚尔迪严肃而稍显自大的语气里学来的。索尼阿尼大概也教了她一些事,甚至连巴利也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她小心翼翼地模仿着他表达惊讶或赞赏时那种做作的方式。然而,艾米利奥却没在她身上看到任何自己的话语或动作。他为此苦涩地嫉妒着:“也许那儿没有我的空间了。”

他最憎恨的情敌,是那个神秘者。她从来不曾提起这个最近才走进她生活中的男人,这太奇怪了。她总是那么喜欢吹嘘她的成功,即便是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只要满眼爱慕地看了她一眼,她就会念念不忘。据她所说,那些男人都疯狂地爱着她。“你应该更加信任我,”她说,“你那样抛弃了我,离开了我,我还一直待在家里。”是的,她一心想让他以为,在他缺席的那段时间,她心里想的只有他。每天晚上,她都在家里待着,她都在犹豫要不要给他写信。她的父亲非常看重家庭的名誉,不能让他知道这件事。当她听到艾米利奥嘲笑那个家庭委员时,她大喊道:“问问妈妈,看这是不是真的。”

她固执地撒着谎,虽然她还没有真正掌握撒谎的艺术。随便多问几句,她就会自相矛盾。然而,当她的谎言被揭穿时,她就会恢复之前下结论时的平静表情。在她内心深处,她并不相信逻辑。一定是她的这种天真,挽救了她在艾米利奥眼中的形象。

然而,就连艾米利奥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让他对安吉丽娜如此难分难舍。只要一想到安吉丽娜,那来自家庭或是办公室琐碎日常生活里的任何担忧,就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通常,只要一逃离妹妹那张悲伤的脸,他就立马飞奔到扎里斯去。其实他也知道安吉丽娜不喜欢他总是去她家,在内心深处,安吉丽娜很重视自己家庭的名声。她很少在家,但她母亲总是很礼貌地请他等安吉丽娜回来——她随时可能回来。她母亲说,五分钟前,住在街角的那几个姑娘来喊她去试裙子——她模糊地指着一个方向。

等待的痛苦,对他是不可言说的,但即使这样,他也会在那儿待上几个小时。因为他知道,要是见不到他的情人,就算回家了,他心里也不平静。等待的时候,他就盯着老妇人那张冷酷的脸,似乎他对那张脸着了迷。一天晚上,他失去了耐心,不想再等了。尽管那位母亲像往常一样有礼貌,还试着挽留他。他在楼梯上碰到一个女人,看起来像是仆人,她的头上包着手绢,那手绢挡了她半边脸。他站到一旁,等她先过,然而,正当她要跑起来时,他认出了她——她显然想要躲避他,这引起了他的怀疑。他仔细看了她的动作和体型,没错,那就是安吉丽娜。他很高兴见到了她,却根本没注意到,她所指的邻居家的方向和她母亲指的完全不一样;也没注意到,她好像一点也不在意他到她家来,会破坏她家的名誉。那晚,她对他的态度格外友好而甜蜜,仿佛她有些罪行需要他原谅。而他则完全沉醉在这份甜蜜里,根本没时间去想这一切是为什么。

后来,和他约会的时候,她还是同样的打扮,他终于有了疑心。她解释说,这是因为昨晚她和他约会之后,她在回家的路上被熟人撞见了,她怕离开那间房子的时候刚好被人看见——毕竟大家都知道那间房子是干什么的。这就是她乔装打扮的原因。唉,太聪明了!但她没有意识到,这个原创性的故事也是一种坦白——他在她家楼梯遇见她的那个晚上,她肯定也是基于这样的原因,才去伪装自己。

一天晚上,他们约会的时候,她迟到了一个多小时。为了避免她敲门,从而吸引其他房客的注意力,他就跑到那脏兮兮的、弯弯曲曲的楼梯上,靠在楼梯平台的阳台上等她。他尽可能地往她来的方向伸着脑袋,好等她一过来,就一眼看见她。但是,每当他看到有陌生人上楼时,他就立马退回自己的房间,这样反反复复地来回,他越发不耐烦。不管怎样,他都无法让自己保持镇静。那天晚上,当他又一次不得不把自己关在房里,等待别人经过楼梯时,他扑到了床上,又立马站起来。他想了好几种让自己的动作复杂点的方式,这样好浪费点时间。后来,回想起这段时间,他简直觉得不可思议。他无法相信自己曾经处于这样的状态。他痛苦得几乎哭了出来。

等到最后,她终于来了。然而,她的身影也不足以平复他的内心,他激动地责怪她。她没意识到这一点,以为自己还可以给他几个拥抱,来安慰他。她扔掉手绢,胳膊环绕着他的脖子,她宽松的袖子滑到后面,露出了她的胳膊,他注意到她的胳膊滚烫发热。他更近地看着她。她的眼睛闪烁着光芒,脸颊发红。他心里产生了可怕的疑问。“你刚从别人那儿过来。”他吼道。她放开他,微弱地抗议道:“你疯了!”然后,她开始解释她迟到的原因,也不怎么生气。德路易吉女士不让她走,然后她不得不跑回家去换上她的“伪装”。接着,她母亲又让她做了些家务,最后她才得以再次出门。这些理由,足以解释她为什么迟到了十个小时。

但是,艾米利奥心里的疑团却完全消失了。她刚从别人的怀抱里过来,他心里涌出一个念头——这是唯一能让他从这种污秽的事情中脱身的办法。他不能和她上床,他必须立马赶她走。而且,她永远不会再见到他。但是,他已饱尝“永不”的滋味了:那种长时间的痛苦、持续的后悔、无尽的烦乱、备受折磨的梦和随之而来的毫无希望的疲倦,接着是空虚的幻想和渴望的破灭,那是比任何时候都要痛苦的状态。他感到一阵恐惧。他把她拉向自己,为了替自己出气,他只是说:“我比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然而,现在却轮到她反抗了。她挣脱他的怀抱,断然地说:“我从不允许任何人这样对我。我要走了。”她打算戴上手绢,但被他阻止了。他吻着她,抱着她,求她留下来,但他还没懦弱到把之前的话再说一遍,来表达他的爱意。他看到她那么坚定,他不禁开始仰慕她。他对自己的意见产生了犹豫,好像他的决定不过是一念之间。她感觉到了他态度的改变,才开始一点点让步。她说,如果她留下来,这也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他们分别的时候,她才同意约定他们下次见面的日期和时间。她满脑子都是自己的胜利,甚至忘了他们争吵的原因,也无心再回想那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