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第6/7页)

他希望对她的完全占有,最终可以减轻他内心的愤怒。他继续赴他们的约会,带着同样难以控制的渴望,他无法摆脱重新塑造正在逐渐消失的安吉的倾向。他的不满让他在最甜美的梦里找寻庇护。这样想来,安吉丽娜真的满足了他两件事:对她身体的占有和诗人般的梦。

在他的梦里,她常常是个护士。所以,当她真的在他身边时,他还想继续这个梦。他把她拥在怀里,带着梦中人的那种激情和渴求,说:“我宁愿生病,为了让你照料我。”

“哦,这很好。”她说,有那么一刻,她愿意和他一起胡思乱想。而那些话,的确足够泯灭任何梦想。

一天晚上,和安吉丽娜在一起的时候,他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这个想法极大地缓解了他那晚的情绪。他希望和安吉丽娜一起延续那场梦,不管她在场与否。在梦里,因为他们所生活的不公正的社会环境,他们非常不开心。他很清楚这一点,他甚至希望自己做出英雄主义的行为,以此来保证社会主义的成功。他们的所有不幸,都是因为他们的贫穷。他之所以这么想,是基于这个假设:她在出卖自己,是她家庭的贫穷驱使她这么做。但她没有明白这个暗示,她还以为这些话是充满爱意的情话,而他只是责怪自己。

换作是其他社会秩序,他会马上公开承认她的身份,根本不需要她先自我牺牲给那个裁缝。他相信了安吉丽娜的谎言,这样她会对他更友好,愿意和他一起思考,他们就可以一起做梦。她让他给她解释那个梦,他很高兴地大声说出自己的梦境。他给她讲富人和穷人、伟大的人和卑微的人之间的巨大差距,以及他们的挣扎。毫无疑问,一场关于自由的斗争即将发生,而这场斗争,将给他们带来自由。他给她讲废除资本、缩短工时,以及女性应该和男性平等,互相喜爱、互相赠予。

她还想让他进一步解释,但这扰乱了他的梦,他最后总结道:“如果每件事都要分开,个体得到的就没多少了。劳动阶级是只会嫉妒的废物,永远也不会成功,不管你为他们做多少事。”他本想谈谈这个问题,但最后放弃了。人民的孩子,都站在有钱人那边。

印象里,她从没找他要过钱。他无法否认,甚至对自己他都无法否认,她家居然那么贫穷。她已经习惯了接受钱而不是甜食和其他礼物,她每次都假装很不好意思地接受,但最后总是格外感激地接受。他每送她一份新的礼物,她的感激就会被重新点燃,所以,每当他想让她比往常表现得更甜蜜、更忠诚时,他就知道该怎么办。然而,他时常有这种需要,所以,他的钱包几乎空了。每次从他那儿接受礼物时,她都不忘装作拒绝一下,因为这不过是最为简单的一种表演:她只需要一边伸出手,一边嘴上使劲儿说着不要。艾米利奥比安吉丽娜更生动地记得这些事,他一直相信:他们的关系会以这样的方式继续,就算没有礼物。

显然,安吉丽娜家里很穷。所以,她尽全力阻止他突然拜访她家。突然拜访根本不适合她。但是,不管是告诉他说她不在家,还是威胁说他会被她母亲、父亲或哥哥赶下楼梯,什么都不能阻拦他。不管多晚,只要晚上有空,他就会起身去找她——即便这常常只意味着他和那位老母亲的相处。是他的梦境驱使他去那儿。他总希望看到一个和从前不一样的安吉丽娜,他迫切地想抹去他们之前见面时那一成不变的悲伤故事。

终于,她做了最后的努力。她告诉他,她的父亲从不给她片刻安宁,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阻止他让艾米利奥难堪。他父亲已经跟她保证,说绝对不会使用暴力,但是,这个老男人决定让艾米利奥亲自了解他的想法。五分钟后,老查莉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他长得高高瘦瘦,有些站不稳,一进房间,他就直接坐了下来。艾米利奥以为,这个老男人很清楚,他的到来是被人许可的。显然,他想让自己的第一句话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他说得很慢,有些费劲,但带着命令的语气。他说,他有能力为他的女儿提供任何保护,如果没有他,他的女儿就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她的哥哥们根本就不关心家里的事——他不是故意要说他们的坏话。安吉丽娜似乎对这个长长的开场白非常满意。她突然说,她要去隔壁房间换件衣服,然后走了出去。

老男人突然没有了他之前所有的骄傲。他转过身去,看他的女儿,同时还吸了一撮鼻烟。艾米利奥想了很久,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马上就要向他袭来的指责。安吉丽娜的父亲直直地盯着前方,盯着他自己脚上的靴子。突然,他再次抬起眼睛,看着艾米利奥:“哎,是的。”他说话的语气,像是一个刚找到他丢失的东西的男人。他重复着那段开场白,但语气缓和了很多;他的神情有些恍惚。接着,他努力集中自己的注意力,继续自己的演讲。他看着艾米利奥,却从不和他眼神对视,只有看着他拿在手上的那个空空的鼻烟盒时,他才能下定决心说话。

他说,有几个坏人一直在骚扰查莉一家。安吉丽娜没跟他说过这些人吗?要是没说过,那就是安吉丽娜的错了。这么说来,有人一直在暗中监视查莉一家,试图发现他们家的污点。他们必须要时刻保持警惕。布莱塔尼先生认识蒂克吗?如果他知道蒂克这个人的话,大概就不会这么频繁地来安吉丽娜家了。

现在,这个说教变成了对艾米利奥的警告——他还这么年轻,不要让自己暴露在这样的危险中。老男人再次抬起眼睛的时候,艾米利奥猜到了真相——银色眉毛下的那双蓝色眼睛,闪烁着奇怪而疯狂的光芒。

这次,老男人似乎可以接受艾米利奥的注视了。蒂克的确住在奥皮斯那边,但即使在那边,他也可以向他的敌人发起疯狂的进攻。他难过地补充道:“他连小女孩儿都打。”他们家还有个敌人叫托克,他住在镇中心。他不打他们,但是他做的事更可怕——他剥夺了这个家庭里所有人的工作,他偷走了他们的钱和他们的资产。

老男人越说越愤怒,他开始大喊。安吉丽娜冲了进来,她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我跟你走。”她生气地对父亲说,把他推出了房间。

老查莉犹豫地站在门口,指着艾米利奥说:“他不知道关于蒂克和托克的任何事。”

“我会告诉他的。”安吉丽娜说,她突然开始大笑。然后她隔着门,大声喊道:“妈妈,过来把爸爸带走。”接着关上了门。

艾米利奥被那双一直盯着他看的疯狂眼睛吓到了,问道:“他病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