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第7/9页)
巴利不相信他的话,他想他听到了熟悉的那个衰老而虚弱的艾米利奥发出的音调,便希望能坚定他的决心——告诉他,他当天被迫把安吉丽娜从他的画室赶了出来。他这样说,对于事情的原因,便不再让人生疑。
艾米利奥脸色苍白,但他的冒险之心不死。坐在妹妹的床边,他的野心又复活了。安吉丽娜以闻所未闻的方式再次背叛了他,他感到他好像突然经历了痛苦,与艾米莉亚遭受的痛苦一模一样。当他意识到他为了安吉丽娜而放弃了自己所有责任的时候,她与巴利一起背叛了他。他以前经常感受到的愤怒与现在让他上气不接下气的东西,这两者之间的唯一区别,是现在他为自己复仇的唯一方法——抛弃那个女人。他思想混乱,连复仇的主意都抓不住了。如果巴利什么也没告诉他,事情就会一如既往地正常。他掩藏不住自己的痛苦和惊讶。“我恳求你,”他说,他没有掩藏自己的激动,“一五一十地告诉我所发生的事情。”
巴利抗议道:“除了在生活中曾被迫扮演纯洁的约瑟夫的耻辱之外,我不想把我经历的所有细节,都在历史中流传。但是,在像这样的日子里,如果你继续让你的思想被那女人所占据,那么我告诉你,你就迷失了,没有任何希望了。”
艾米利奥为自己辩护。他说他那天早上下定决心要放弃安吉丽娜,因此,巴利的话目前只能使他痛苦。因为现在他越来越感到后悔,他竟然把生命中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在这个女人身上了。他不能让巴利相信,他赴约的目的,是为了让安吉丽娜出丑。他轻微地笑了一下。噢,真的,他远不是那样!事实上,巴利的话对他几乎没起作用,他也就几乎不认为他的决心比以前更加坚定——与安吉丽娜断绝一切关系。“这一切的事情都让我感动,因为它们让我的思想回到了过去。”
他在撒谎。正是现在,他才再次变得鲜活而热烈。在那长长的几个小时之内,他一直坐在那儿,试图帮助艾米莉亚。而现在他内心的沮丧消失了,他突然感到兴奋,没有一丝不愉快。他想当场逃脱,为了让那一时刻来得更快,让他可以告诉安吉丽娜:他从未想过再次看到她。但是,他感到有必要首先取得巴利的同意。这不太困难,因为巴利那天对他表示出极大的同情,他也就没有勇气来拒绝他的任何希求了。
犹豫片刻之后,他让巴利留下跟艾琳娜夫人做伴。他说过,如果不是那样,他很快就回来了。所以,巴利和艾米莉亚被撮合到一起,安吉丽娜再次起到了作用。
巴利建议艾米利奥不要停止行动,要让安吉丽娜出丑。艾米利奥脸上带着高尚人士才有的淡定的笑容。即便巴利没有向他问起这件事,他也会向他保证,他不应该跟安吉丽娜谈论她不忠的最后一个例子。真的,他是故意不这么做的。他想象着自己与安吉丽娜最后的对话:气氛友好,甚至热情洋溢。他需要这样的对话。他将告诉她,艾米莉亚要死了,他打算放弃她,而对她没有任何的责备。他不爱她,不过,这世界上的东西,他什么也不爱。
他手里拿着帽子,来到艾米莉亚的床边。她久久地看着他。“你来吃晚饭吗?”她问。她似乎在努力看着他的身后,再次问他:“你们两个人都来吃晚饭吗?”她还在找巴利。
她向艾琳娜夫人说晚上好。他最后一次感到犹豫。命运似乎总是喜欢把艾米莉亚的不幸与他对安吉丽娜的爱,奇怪地联系起来。这样一来,当他最后一次跟情人在一起的时候,他的妹妹就不会轻易死去了。他回到床边,那可怜的人,对他来说,似乎就是痛苦的化身。她不舒服地侧躺着,脑袋离开了枕头,甚至悬空在床的边沿上。她的头——挂着稀少的、潮湿的、凌乱的头发,徒劳地想找个休憩的地方。显然,这种状况将发生在她痛苦的死亡之前。尽管如此,艾米利奥还是离开了她。
对于巴利的新建议,他再次笑了一下,作为回应。对他来说,夜晚寒冷的空气刺骨,冻彻他的灵魂。他对安吉丽娜使用暴力?因为她,才导致了艾米莉亚的死亡?但是,那种罪过当然不能归因于她。不,罪恶自行发生了,而不是人为的。一个理智的人,是不可能有暴力行为的,因为没有仇恨的空间。他的老习惯,是把心思放在心里并自我分析,这使他怀疑:他的思想状态,是他需要自我解脱并证明自己纯洁的结果。他笑了,似乎这是非常滑稽的事儿。他和艾米莉亚对待生活如此认真,真是大错特错了!
他看了一下表,在面朝大海的地方站了一会儿。这里的气候,似乎比城里的还要糟糕。大海巨大的喧闹声,加入了狂风的肆虐,合成一个巨大的咆哮声——由很多大大小小的声音组成。夜晚黑乎乎的,海面上什么也看不见,除了到处涌起的白色浪花。在没有抵达岸边之前,这些浪花已经四散开去了。他们观察着停泊在码头的船只,随处可见在黑暗中工作的水手的影子,伴随着在船桅上迎着四面来风来回晃动的危险。
艾米利奥感到,这恶劣天气所带来的混沌,正好与他的悲伤吻合,这有助于他保持更大程度的淡定。他具象思维的习惯,使他对眼前的景象和自己生活的前景进行比较。在波涛汹涌之中,动力从一个波浪传到另一个波浪,原本的惰性消失了,每个波浪都从原地升起,最后又跌落成平面状态。从中,他读出了面对命运的泰然自若。虽然破坏力巨大,却没有一个人可以责备。
在他旁边,是个魁梧的水手,穿着海靴,双腿粗壮有力地站在那儿,朝着大海喊着一个名字。不久,另外一个声音喊了回来。然后,他飞跑到附近的一个石柱子上,解开系在上面的缆绳,然后又给系紧了。其中最大的一艘渔船,慢慢地,几乎看不见地,从岸边离开了。艾米利奥看见那船正快速地向附近的一个浮标驶去,以免碰撞到码头。
现在,那高大的水手改变了姿势。他点着了自己的烟斗,靠在柱子上,在风暴中,他表现得悠然自得。
艾米利奥想,正是他命运中的迟钝,才招致他的不幸。在他的生活中,如果他不得不解开一根绳子,并在一个既定的时间重新系上;如果一只渔船的命运,无论如何渺小,交付给他,让他凭着自己的勇气来守护的话;如果他被迫用自己的声音压过海风的咆哮的话,他就不会那么弱小、那么怏怏不乐了。
他去赴约了。当前他心里充满着爱,他的悲伤很快就会回返,尽管艾米莉亚还在。有一段时间,当他能够真正随心所欲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的时候,他的痛苦便感觉不到了。他品尝着顺从和宽容的平淡感觉,而且乐此不疲。他想不出合适的词语,来把自己的思想状态表达给安吉丽娜,因此,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对她来说,是绝对难以解释的。因为他的行为,应该像一个具有大智慧的人,来对他和她两人做出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