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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嘛,共鸣很重要啊。”
“每个人都是这样呀,没什么奇怪吧?”
“不奇怪。不过,照你这么说的话,你最初是怎么阅读起我的博客来的呢?我和你显然完全不一样啊。”
翔子低头看着已经空空如也的面碗,情不自禁地冒出这么一句。
荣利子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举起筷子夹起早已凉了的天妇罗,塞入口中。“哎呀,一样的,你和我是同一类人呀。性格和兴趣爱好虽然截然相反,但是本性是一样的,所以我一开始就觉得我们能成为好朋友呢,只不过你还没意识到,其实你和我就是同类人,我读了你的博客就知道了。我一直在想啊,如果我们两个相互鼓励、相互帮助的话,一定会所向无敌的。”
“所向无敌……”翔子煞风景地反问道,“哦,是打算跟某个邪恶组织抗争吗?”
“我想我们应该抗争!”荣利子吸着面条,等到面条咽下后,一脸认真地回答道,“我和你经常这么聊聊天,一起做些共同喜欢的事情,积蓄起能量,然后和某些拥有巨大势力的东西正面相向,和它抗争!”
“啊,什么东西?”
“我想是挑动我们竞争的东西吧。”
“挑动我们……竞争的东西?”
翔子歪着头,不明白荣利子说的究竟是什么。
荣利子双手拿住筷子,然后轻轻放下:“不光是维多利亚湖,日本各地的湖泊河流也一样,由于外来生物的无序投放,原有的生态系统被破坏,这样一来,为了确保栖息地、食物还有繁殖,生物之间就不可避免地要发生激烈的竞争,这种竞争永远都不会停歇,除非有的种群不断衰退直至灭亡,结果就是催生出某种庞然怪物来。所以说是外来物种挑动了人和人之间的竞争,而不是因为想竞争才去竞争的,庞然怪物本身也是可悲的。女人和女人之间的所有问题跟这个是同样的道理,女人难以和谐相处啦,做事拖泥带水不爽快啦,互相嫉妒、暗斗啦等,自古以来就有了这样的定论对吧?我进公司后,经常受到男同事的歧视和欺负,什么女人又愚蠢又缺少协调性,不知不觉我也开始这样认为了,所以我想努力证明自己和普通的女性不一样,我要把自己锻炼成更强、更超然、做事干脆爽利、不计较的合理主义者,好让男同事们认可我,对我平等相待……回过头来想想,我为什么要扼杀自己的天性呢?之所以会看不惯女人之间的那种亲密关系,全都是因为男人强加给女人的观念啊,或者说是女人站在男人的立场来看问题。事实上,有人就愿意看到女人和女人互相竞争、互相受到伤害,那样他们会觉得高兴、痛快,觉得自己的社会地位得到了证明,女人结没结婚、长得漂不漂亮、有没有孩子……为了这些无关紧要的差别而互相紧张对立,不管怎么努力都无法产生共鸣,这一切并不是我们女人想要的,而是有人硬生生地把所谓的社会标准贴在我们身上,硬要我们去适应这个标准,硬要女人之间互相嫉妒、互相争斗。”
翔子猛然想起了贤介,似乎就是在他说过女人很可怕这类话之后,自己突然觉得荣利子的举动可怕起来,想要躲避她。现在想来,如果不是当初一下子和她拉开距离的话,她可能也不会变成后来那样失控。
紧接着,花井里子的言行也浮现在脑海,尤其是她得意扬扬、隔岸观火似的从旁看着一众妈妈博主微妙复杂的关系的那张面孔。仔细想想,这些人原本只是普普通通的主妇博主,之所以会形成互相评头论足、互相竞争的关系,还不是因为花井里子发掘了她们并让她们一个个走出家庭,卷入这个复杂的圈子,在杂志上设立排行榜,使得读者对每位主妇博主的优劣和知名度一目了然。并且,她还会将各种闲言碎语转述给主妇博主,进一步煽动她们去竞争。在工厂工作的时候,职场氛围紧张,让人压抑得喘不过气来,现在想想不仅仅是销售指标导致的,区域经理的偏袒、来自百货商店按照各人贡献度分出优劣的客户评价,应该才是最直接的导火索。
荣利子一边思索一边继续不急不缓地说着,她的神情好像透着一种智慧:“那些人肯定是害怕女人团结起来……估计就是这么回事。在不需要性和力量的地方,也就是他们无法触及的地方,一群互相信任、充满自信的女人,这是他们非常害怕的,他们会觉得自己的优势无法展露了,觉得一直以来运用男人之力指点江山、克服孤独、不敢逾越半点儿规矩的女人的所作所为似乎全被推翻了。”
虽然荣利子说的尽是抽象的事情,但是翔子觉得一下子全听明白了,这让她自己都感到吃惊,不光听明白了,而且非常赞同。可以说,自己正是厌恶荣利子所说的那种残酷竞争,才选择了现在的生活方式。为了彻底摒弃那种让人讨厌的竞争,女人之间就必须互相加深理解、携手共进,这个道理是显而易见的。
然而,尽管理性上已经完全认同,但是真的要伸出手去握住眼前这只手,翔子还是拿不定主意。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是,在翔子迄今为止的记忆中,从来没有与同性在一起而能放松自我的经历,加上和志村荣利子接触下来并没有带来愉悦,反倒是和男人在一起令她感觉轻松。当然,待在贤介身边是最轻松愉悦的。翔子觉得,像自己这样一无长处的女人,假如对方不能呵护自己、保护自己,那么自己不可能爱上对方,所以指望和别人构筑起完全平等的关系也就不可能了。翔子追求的是,与久居东京、对这个都市熟悉,同时又和自己有着不同价值观的女性进行轻松从容的交流。什么男人不男人,什么抗争不抗争,她完全不关心。她不由得想念贤介,如果和贤介一同来到这样的地方旅行,该多么轻松、多么舒快啊!
“嗯,你的觉悟很高啊。”
翔子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道,不承想荣利子仿佛受到伤害似的,低头只顾吃面不说话了。她一定对自己非常失望吧。没关系,我无能,我没有大志,做不了志向远大的你的同志。翔子无声无息地降落在被各种暗斗包围着的小小世界,等着荣利子吃完她的荞麦面。
走出荞麦面铺子,直接奔向位于河边的旅馆。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西斜了。为了尽量减少和荣利子在一起的时间,翔子故意提议将出发时间延后,现在,全程的四分之一即将挨过去。翔子既感到稍稍松了口气,同时又觉得,好不容易来趟箱根,这样子岂不是纯粹在消磨时间吗?这都要怪自己,照这样子下去,青春和体力渐渐没了,却什么也没有留下。就在这一瞬间,她猛地涌起一个念头:好想要个孩子。真想和贤介生个孩子,一家三口来这样的旅游胜地好好放松地玩上一玩,领着肌肤嫩滑的孩子到处转转,和贤介在一旁看着孩子对所有景象有种新鲜感的样子,那该多幸福啊!想到这里,养育孩子的艰困似乎也不怎么可怕了。虽然自己没有体验到家庭的快乐,但一定要给孩子一个和和睦睦的家,夫妇二人轻松悠闲地陪伴孩子,这是一种使命。有了孩子,自己慵懒无聊的人生也一定会彻底改观。翔子从未像现在这样,从心底深处对自己产生强烈的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