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4/8页)
杰克舔了舔他的小胡子。“你这儿每天晚上有一大群人,我没法挤上前去听清楚。”
“总有地方是给嘲笑者准备的。而且,我得到了信号,很快,救世主要我为他建造一幢房子,就在十八大街和第六街的拐角处。一个礼拜堂,大到足以容纳五百人。然后,你们这些嘲笑者会看到的。在我的敌人面前,主为我准备了一张桌子,他为我行涂油礼,把油涂在我的头上。我的杯子——”
“今晚我可以帮你弄一些人过来。”杰克说。
“怎么弄?”
“把你漂亮的彩色粉笔给我,我保证弄一大群人来。”
“我见过你写的那些标语,”西姆斯说,“‘工人们!美国是世界上最富裕的国家,我们却有三分之一的人在挨饿。我们何时联合起来,要求得到我们应有的份额?’——全是这一套。你的标语太激进。我不会让你用我的粉笔。”
“但我不打算写标语。”
西姆斯用手指抚弄着《圣经》,满腹狐疑地等待着。
“我会帮你弄一大群人来。我要在街区两头的人行道上帮你画一些模样好看、光着身子的婊子。全是彩色的,再画上箭头指路。可爱的、丰满的、光屁股的——”
“巴比伦人!”老人尖叫起来,“索多玛的孩子!上帝会记住这个。”
杰克过了马路,走到了对面的人行道上,开始向他住的那幢房子走去。“再见,兄弟。”
“罪人,”老人喊道,“你七点十五分给我准时回到这里,听来自耶稣的启示,它会给你信仰,让你得救。”
辛格死了。最早听说辛格自杀时,他感觉到的不是悲伤——而是愤怒。他面对着一堵墙,回忆起了他曾对辛格说过的所有内心深处的想法,在他看来,随着辛格的去世,这些想法全都失去了。辛格为什么要结束自己的生命?或许他发疯了。但不管怎么说他已经死了、死了、死了。再也看不到他,摸不到他,也没法跟他说话了,他们曾经度过那么多时光的那个房间如今租给了一个女打字员。他再也不可能去那儿了。他孤身一人。一堵墙,一段楼梯,一条开阔的路。
杰克锁上身后的房门。他饿了,房间里没有东西吃。他渴了,桌子上的水壶里只剩下几滴热水。床铺没有整理,布满灰尘的绒毛堆积在地板上。房间里到处都是废纸,因为最近他写了很多简短的布告,在镇上到处分发。他心神不定地瞥见一张纸上写着“T.W.O.C.(纺织工人组织委员会)是你最好的朋友”。有些布告只有一句话,还有一些则更长。有一张是整整一页的宣言,题为“我们的民主与法西斯主义之间的相似性”。
一个月以来,他一直在捣鼓这些东西,上班时间打草稿,然后在纽约咖啡馆的打字机上打出副本,再亲手去分发。他没日没夜地工作。可谁去读他们呢?又有什么用处呢?一个这种规模的镇子,对任何一个单枪匹马的个人来说都太大了。现在他要离开了。
但这一次会去哪里呢?一些城市的名字召唤着他——孟菲斯、威尔明顿、加斯托尼亚、新奥尔良。他会去某个地方,但不会离开南方。那种熟悉的焦躁不宁和饥饿感再次出现在他身上。这一次有所不同。他并不渴望开放的空间和自由——恰恰相反。他记起了黑人科普兰对他说过的话:“不要试图单打独斗。”有些时候那是最好的。
杰克把床搬到了房间的另一头。在地板上被床遮住的那部分,有一个手提箱,还有一堆书和脏衣服。他很不耐烦地收拾起来。那个老黑人的脸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们说过的一些话再次在耳边响起。科普兰很疯狂。他是个狂热分子,因此,试图跟他说理简直令人发狂。他们那天晚上所感觉到的那种可怕的愤怒依然很难理解。科普兰是知道的人。那些知道的人就像一小撮赤手空拳的士兵,面对一支全副武装的部队。他们做了什么呢?他们转向了互相争吵。科普兰是错的——是的——他很疯狂。但在某些方面,他们毕竟可以协同合作。要是他们没有说太多就好了。他会去看他。他突然产生了一个强烈的冲动:赶快去找他。不管怎样,那或许是最好的事情。那或许是一个征兆,是他等待了如此之久的那只手。
没有停下来洗一把脸上和手上的污垢,他绑好手提箱,离开了房间。外面,空气湿热难耐,街上散发着一股恶臭。乌云在天空积聚。空气纹丝不动,以至于这个地区的一家工厂里冒出的煤烟笔直向上,形成一条连续不断的直线。杰克走路的时候,手提箱笨拙地撞着他的膝盖,他常常猛地扭过头,看看身后。科普兰住在小镇的另一头,因此得赶紧点儿。天空的乌云越来越浓密,预示着天黑之前将有一场夏季大暴雨。
当他走到科普兰住的那幢房子时,看到百叶窗已经拉下。他走到屋后,从窗户里凝视着人去屋空的厨房。一种空落落的极度失望让他的双手感到汗津津的,心脏狂乱地跳动。他走到左边那幢房子,但屋里一个人也没有。别无他法,只能去凯利家问问波西娅。
他实在不想再靠近那幢房子。看到前厅里的那个衣帽架,以及他爬过那么多次的那段长长的楼梯,他真的有些受不了。他慢吞吞地穿过小镇往回走,经由那条小巷走近凯利家。他从后门进去。波西娅在厨房里,小男孩跟她在一起。
“不,先生,布朗特先生,”波西娅说,“我知道你是辛格先生很要好的朋友,你明白父亲对他的看法如何。但是,今天早晨我把父亲送到乡下去了,我心里很清楚,我无权告诉你他究竟在哪儿。要是你不介意我直来直去的话,我就不在这件事情上拐弯抹角了。”
“你在任何事情上都不必拐弯抹角,”杰克说,“可是为什么?”
“那次你来看我们之后,父亲病得很厉害,我们都以为他快不行了。花了很长时间才让他能够坐起来。他现在恢复得还不错。待在现在的地方,他的身体准会强壮很多。但是,你理解也好,不理解也罢,他现在恨死白人了,很容易烦躁。而且,如果你不介意我直来直去的话,你从我父亲那里究竟想得到什么?”
“什么也没有,”杰克说,“你什么都不懂。”
“我们黑人像其他任何人一样也有感情。我说话算话,布朗特先生。父亲只是一个生病的黑人老头,他的麻烦已经够多的了。我们得照顾他。他不想见你——我知道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