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难寻(第2/5页)

瑞德·萨米正躺在塔楼外的空地上,脑袋伸在一辆卡车底下,不远处,一只一尺高的灰色猴子被拴在一棵小小的楝树上,叽叽喳喳。一看到孩子们跳下车跑过来,猴子连忙爬回最高的枝丫上。

塔楼里面是一间狭长昏暗的屋子,一边是柜台,另一边放着桌子,舞池在房间中央。他们在点唱机旁的一张木板桌边坐下,瑞德·萨米的妻子走过来为他们点单,她是个高个子深褐色皮肤的女人,头发和眼睛的颜色比皮肤还浅。孩子妈往点唱机里投了硬币,放起《田纳西华尔兹》,老太太说这曲子让她想要翩翩起舞。她问巴里想不想一起跳舞,但巴里只瞥了她一眼。巴里不像她一样天性开朗,旅行让他焦虑。老太太褐色的眼睛闪闪明亮。她坐在椅子上摇头晃脑,假装自己在跳舞。琼·斯塔要求放点什么音乐好让她跳踢踏舞,于是孩子妈又投了个硬币,换了一首快节奏的歌曲,琼·斯塔走进舞池,跳起了踢踏舞步。

“真可爱呀。”瑞德·萨米的老婆靠在柜台上说,“来做我的女儿好不好?”

“不,我才不要,”琼·斯塔说,“给我一百万我也不要住在这个破烂地方!”她跑回了桌子。

“真可爱呀。”女人又说了一遍,礼貌地咧了咧嘴。

“你不感到害臊吗?”老太太嘘道。

瑞德·萨米走过来,让他老婆别在柜台边游手好闲了,快去弄菜。他的卡其裤子刚好耷拉在胯骨上,肚子挂在上面,活像一袋面粉在衬衫底下晃来晃去。他走过来,挨着边上的桌子坐下,半是叹气半是吆喝。“没办法啊,”他说,“没办法啊。”他用一块灰手绢擦了擦汗涔涔的红脸。“如今你都不知道该信谁,”他说,“我没说错吧?”

“人心不古啊。”老太太说。

“上星期来了两个家伙,”瑞德·萨米说,“开着辆克莱斯勒。是辆破车,但看着还行,而且那两个男孩看起来也不错。他们说是在厂里干活的,你知道吗,我就让他们赊账加了油。我干吗这么做啊?”

“因为你是个好人!”老太太立刻说。

“是啊,我也觉得是。”瑞德·萨米似乎有点感动。

他老婆一口气端着五个盘子送上菜来,一只手两个,还有一个放在胳膊上,没用托盘。“上帝的这片沃土上已经没有一个灵魂能够信任了。”她说,“我不指望任何人,任何人。”她说了两遍,看着瑞德·萨米。

“你们听说过那个逃犯吗,那个越狱的不和谐分子?”老太太问。

“他不来这个鬼地方我一点也不奇怪,”女人说,“如果他知道这儿的情况还过来,那我真是太吃惊了。如果他知道收银机里只有两分钱还来这儿,那我真是……”

“好了好了,”瑞德·萨米说,“给他们拿些可乐。”女人出去端剩下的盘子了。

“好人难寻啊,”瑞德·萨米说,“世道变得太坏。我记得以前出门都不用锁纱门。现在不行了。”

他和老太太谈论着好时光。老太太觉得事情变成现在这样全怪欧洲人。她说欧洲人那副样子让人觉得我们浑身都是钱,瑞德·萨米觉得她说得太对了,但是谈论这些没用。孩子们冲到外面白花花的太阳底下,去看葱郁的楝树里的猴子。猴子正忙着给自己捉虱子,捉到以后用牙齿细细地咬,仿佛品味佳肴。

他们在午后炙热的天气里开车上路,老太太打着盹,每隔几分钟就被自己的呼噜声弄醒。快到图姆布斯波罗的时候,她又醒了,想起年轻时曾经探访过附近一座古老的种植园。她说房子前面有六根白色廊柱,门口有一条橡树大道,两边各有一间小小的凉亭,和情人在花园里散完步,可以坐着歇歇。她准确地想起来从哪条路可以开过去。她知道巴里不会愿意浪费时间去看老房子,但是她越说越想再去看看,看看那两间小小的凉亭是否还在。“房子里有一个暗格。”她狡猾地说,她在胡说八道,却很希望自己说的是真的,“据说谢尔曼来的时候,那家人把所有的银器都藏在里面,一直没有人找到……”

“嘿!”约翰·韦斯利说,“我们去看看!我们找得到!我们掀开所有的木板就能找到!谁住在那儿?从哪里拐进去?嘿,老爸,不能从那儿拐进去吗?”

“我们从没见过有暗格的房子!”琼·斯塔嚷嚷着,“我们要去有暗格的房子!嘿,老爸,我们能不能去看看有暗格的房子!”

“据我所知,就在不远处,”老太太说,“开车用不了二十分钟。”

巴里正视前方。下巴硬得像块马蹄铁。“不行。”他说。

孩子们开始吵闹,尖叫着要去看带暗格的房子。约翰·韦斯利踢着前面座椅的后背,琼·斯塔挂在她妈妈的肩膀上,绝望地在她耳边呜呜说他们放了假也找不到乐子,他们从来没法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宝宝哇哇大哭,约翰·韦斯利拼命踢座椅,他爸爸感到肾脏被撞了一次又一次。

“够了!”他大吼着把车停在了路边,“能不能都闭嘴?能不能消停一会儿?如果你们再不闭嘴,我们哪里也不去了。”

“那个地方对他们很有教育意义。”老太太咕哝着。

“好吧。”巴里说,“但是记住:我们只在这儿绕一次。下不为例。”

“你往回开一英里就能找到拐进去的泥路,”老太太指点方向,“刚刚经过时我记下来了。”

“泥路。”巴里发起牢骚。

等他们调头往泥路开去时,老太太又回忆起房子的其他细节,前门上漂亮的玻璃,大厅里的烛灯。约翰·韦斯利说暗格很有可能就在壁炉里。

“你们不能进去。”巴里说,“还不知道里面住的什么人呢。”

“你们在前门和里面的人说话,我绕到后面从窗户跳进去。”约翰·韦斯利建议。

“我们都待在车里。”他妈妈说。

他们拐上泥路,车子在一团粉色的尘土里颠簸前进。老太太想起来那会儿还没有铺路,三十英里路得走一整天。泥路起伏不平,冷不丁出现水坑,危险的路堤上都是陡峭的弯道。他们一会儿还在坡顶,俯视着周围几英里绿油油的树冠,一会儿又陷入红色泥坑,头顶的树木布满尘埃。

“那个地方最好立刻出现,”巴里说,“不然我就要调头回去了。”

这条路像是好久都没有人走过。

“不远了。”老太太说着,脑袋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这个念头太叫人不安,她涨红了脸,瞪大眼睛,双脚一蹬,碰到了角落里的行李袋。行李袋晃了晃,她盖在底下篮子上的报纸随着“喵呜”一声被掀开,皮迪·西恩跳到了巴里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