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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想你应该知道,”劳拉说,“这并不仅仅是流言蜚语。她跟谁都非常亲热。我是说那送牛奶的,还有那读煤气表的老头。那英俊的、一脸稚气的来送洗后衣物的男孩因为她被辞退了。那卡车在那儿一停就好几个小时。她开始在内罗毕杂货店购买食物和日常用品,那杂货店送货的男孩遇到了不少麻烦。她丈夫是一个非常英俊的人,人们说,他是为了孩子忍着这一切。他喜欢他的孩子。我真正想告诉你的是她就要离开我们了。他们签了一个附有修缮条款的两万八千美元的抵押合同,银行的查理·彼特逊刚通知他们,他们必须给房子翻盖一个新的屋顶。当然啦,他们拿不出这笔钱,巴姆珀斯·特里戈尔将付给他们买房的钱,他们就得搬到别的地方去了。我只是琢磨你也许会想知道这件事。”
“谢谢你,”梅利莎说,“你还想再喝一些雪利酒吗?”
“哦,不,谢谢你。我得走了。我们要去韦兴家,你们呢?”
“是的,我们是要到他们家去。”
劳拉穿上她那件短貂皮夹克衫,以那种优雅,那种矜持,那种温情脉脉、毫不含糊的女人对情人告别时才有的风姿从房子里走出去。
这时,后门的门铃响了起来。厨娘因为在外带婴儿不在屋里,梅利莎亲自走到后门,让内罗毕杂货店的伙计进门。她在心中纳闷,这是不是洛克哈特夫人想色诱的那年轻的小伙子。他是一个瘦高的年轻人,一头棕褐色的头发,一双碧蓝的眼睛散发出温和的光,而不像那些老迈的男人—那些破烂的灯笼—眼睛暗淡无光。她真想问问他关于洛克哈特夫人的事,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她给了他两角五分的小费,他很有礼貌地感谢了她。她上楼去洗了一个澡,为参加韦兴家的舞会梳妆打扮起来。
韦兴家的舞会一年举办一次。正如韦兴夫人跟人解释的,他们每年给地板铺上地毯之前要举办一次舞会。舞会上有一支三人乐团演奏,舞会上会招待一顿非常丰盛的晚餐。晚餐有浇上糖浆的三文鱼、焖牛肉、深色的带有花卉香味的红酒,还有一个喝饮料的吧台。十点一刻之后,梅利莎感到无聊,想叫摩西带她回家了,但摩西正在另一个房间里。她长得可爱,总是兴高采烈的,很少会感觉无聊。她瞧着这些一对对跳舞的人,心中却想起可怜的洛克哈特夫人。这帮人已经不再邀请洛克哈特夫人参加他们的聚会了。在另一方面,她也知道,人们会多么轻易、多么错误地认为那些另类的人—酒鬼和淫荡者—会通过他们伤风败俗的行为穿透进他们社交界那不朽的硬壳之中。难道洛克哈特夫人比她梅利莎更了解人吗?谁具有那种穿透力呢?难道是牧师吗?牧师曾经目睹他们的手在伸向圣餐杯时发抖。难道是医生吗?医生曾经看见他们脱光衣服、一丝不挂。难道是心理学家吗?心理学家曾经看见他们丧失一切冥顽的自尊。那个穿一身殷红衣服、在跟一个肥胖女人跳舞的人是谁?打入社交圈有什么价值呢?那醉醺醺的、不幸的女人在房间一隅总是幻想着有一群裸露的抒情诗人在一片树林中追逐她,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梅利莎感到厌烦,她想她周围跳舞的人也同样感到厌烦。孤独是一回事,她知道孤独感可以使灯光下聚会的情景显得多么的甜蜜,而无聊却是另一回事了。啊,在这个相当富裕而平等的世界中,为什么人们都显得如此无聊、如此失望呢?
梅利莎走进浴室。韦兴家的房子巨大无比,她迷了路。她误入了一间漆黑的卧房。她一走进这房间,另一个女人—她准是在等候什么人—一把抱住了她,兴奋得呻吟起来。那人一明白自己的错误后,便连连说“抱歉”,走出了门外。梅利莎只看到她是一个有深色头发的女人,穿着一条宽下摆女裙。她在黝黑的房间里站了一会儿,试图将她的这次邂逅在远处传来的舞曲声中再回味一遍,却没有成功。这意味着她的两个邻居,也就是说两个家庭妇女,相互爱上了,打算在韦兴家的舞会癫狂正酣时约会。这可能是谁呢?她邻居中谁都不可能。这准是一个从郊外来的人,是从普罗克西米尔庄园以外的狡诈世界来的人。她走进了点着灯的厅道里,找到她刚才走过的路,而她所能做的只是把这场邂逅忘掉。它压根就没有发生过。
她请巴姆珀斯·特里戈尔给她拿杯饮料来,他给她送来一杯深色的波旁威士忌。一阵深沉的感伤情怀顿时向她袭来,她企盼着能找到一个情感可以寄托的地方,那是一个甚至在她的梦幻中都没有出现过的地方。她似乎知道这地方应该是什么样子—它不是天堂—然而它所具有的那种使情感富足和自由、使人精神昂扬的可能性却使她深深地感动。那是一种了不起的感觉,使人觉得将来是可以比现在做得更好的,韦兴家的舞会并不是现实的全部,这世界也并不是被呆板地分裂为恶与善,而是由她欲望的绝对权威和范围来左右的。
她开始跳舞,一直跳到三点乐队停止奏乐。她的心情从无聊演变成想肆无忌惮、贪婪地寻欢作乐。她并不希望这聚会作鸟兽散,她一直待到黎明时分,摩西开始注意到她为止。摩西是一个非常细心呵护妻子的丈夫。在船屋和漏水的小划子里,在海滩和长着苔藓的河岸上,在汽车旅馆、酒店、宾馆、沙发、白天的床上,他都细心百般地呵护着她。这屋子每晚都回响着他放肆纵情的快乐叫声,但是在这种爱情的极度状态中,他自有一套极其严谨的关于正派和体面的原则,而有些性事买卖的形式在他看来过于令人惊讶与憎厌了。在白天(除了星期六、星期日和假日),他关于正派和体面的原则是非常苛刻的。在男女都有的场合,如果有人讲述了一个肮脏的故事,他会把对方的鼻子一拳头揍掉的。有一次,他严厉叱责他的小儿子,因为他骂了声该死。他是那种对放荡不羁的人怀有同情心的一家之主。每晚,他和梅利莎调情,每晚,他怀着无限的自信爬上床,而那些可怜的放荡不羁的人却没有他这种安全感。他,作为爱情的漫游者,是必须要写情书的,将钱花在鲜花和首饰上,在饭店里献殷勤宴请姑娘,请姑娘看戏,聆听她们没完没了的回忆—我妹妹对我有多刻薄,猫死亡的那个晚上之类的。在对待女人几近迷宫般复杂的层层衣物上,他必须运用他机智的头脑和灵巧的双手来解开它们。为了几小时,有时候几分钟的甜蜜偷情,他必须要预见到诸如地形状况、情人变化无常的趣味、嫉妒的丈夫、心存疑云的厨师之类的麻烦。他被剥夺了友谊的乐趣,他在警察眼里是一个可疑的人,他有时寻找一份工作也会非常困难,而世界却对他那一身毛茸茸野人般的已婚邻居关怀备至。在火暴脾气上,摩西和梅利莎非常相似,但也就这一点相似。在其他方面,他们几乎没有相同点。他们喝不同牌子的威士忌,阅读不同的书籍和报纸。在性爱的幽暗圈子以外,他们几乎是陌生人。有一次,他从一个长长的餐桌望去,心中不禁纳闷那个一头浅黄色头发的漂亮女人到底是谁。一天上午,梅利莎打开大厅桌子的抽屉,发现一系列剪下的为时一个月到六个星期的备忘录,标题写着“饮酒记录”。备忘录记述着:“中午12 ∶ 00三杯马提尼酒。3 ∶ 20一杯提神饮料。5 ∶ 36至6 ∶ 40火车上三杯波旁威士忌。晚饭前四杯波旁威士忌。一品脱摩泽尔白葡萄酒。接着是两杯威士忌。”这一发现揭示了所有这些纷纷扰扰、熙熙攘攘,这些细心呵护都不是发自内心的。每天的记录差不多。她将它们放回抽屉里去。这是另一件需要忘却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