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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下班后,乘上了一辆公共汽车到终点站,然后两人开始走路。基地的那一地区科弗利从来没有见过。“我们现在所在的地区属于紧急住房。”格里查解释道。那是一个拖车式活动房屋的营地,虽然大部分拖车式活动房屋都停栖在一片片水泥地上。有些拖车式活动房屋硕大无比,有两层楼。在那儿,有街灯、花园、尖桩篱栅,自然还有一对油漆的大篷马车轮,那是业已消逝的乡间神秘驱邪物。科弗利心中纳闷这些驱邪物是否来自计算中心附近的农场。格里查在一辆更为简朴的拖车式活动房屋门前停了下来,打开门,让科弗利走了进去。

里面有一间长长的、充满欢乐气氛的房间,这房间似乎有多种用途。格里查的母亲站在炉子前面。他的妻子在给他们的女儿换尿布。老格里查夫人是一个一头灰白头发的肥胖女人,在她身上别着一件圣诞树饰品。圣诞节早过去了,但这种饰品具有那种农庄家园的魅力。当你从北方滑雪道上滑雪下山时,你路过这些农庄家园,在那里,那些彩色的圣诞灯过了主显节还在熠熠亮着,有时候,一直到白雪融化时才会拆卸下来,仿佛圣诞节无形之中被延长到涵盖整个冬季了。她的脸庞宽阔而仁慈。年轻的格里查夫人穿着一件旧的男式衬衫和一条格子呢便裤,衣裤紧绷绷地裹在身上。她的脸很大,一头长发很漂亮,只是有点儿蓬乱。她的眼睛张得大大的时候,很是美丽,只是在那天夜晚,她的眼睛很少睁得大大的。她的眼皮和嘴巴的线条下垂,显得像是在赌气的样子,然而,这很快就和她凌驾一切的灿烂微笑成了鲜明对照,这使她的脸具有一种吸引人的魅力。当她在哄孩子和给孩子穿衣服时,她看上去几乎是专横的。格里查打开两罐啤酒,他和科弗利坐到房间的一端,那儿离炉子最远。

“我们在这儿有一点儿挤,”老妇人说,“哦,我真希望你能见到我们在洛厄尔的房子!有十二间房间。哦,那是一栋多么可爱的房子,只是有老鼠。哦,那些老鼠。有一次,我走下地窖去拿一根火炉用的木棍,这么大的一只老鼠向我扑来,直向我蹿来!不过,它没扑到我,感谢上帝,从我的肩头嗖地跳了过去。从那以后,我一直怕老鼠怕得要命。我是说,当我见到它们是如此肆无忌惮,我真怕。我们在餐厅的餐桌上一直摆放很漂亮的装饰物。水果,你知道的,或者蜡花什么的。一天早晨,下楼后,我发现这些漂亮的装饰物全部完蛋了。是老鼠干的。这让我的心都碎了。我是说,这让我感觉我再也没有可以称之为属于我的东西了。还有小老鼠。我们有小老鼠。它们每每窜进食品储藏室。有一年,我做了一大缸果酱,小老鼠咬破了石蜡的封口,把一缸果酱弄得乱七八糟。和白蚁相比较,小老鼠又不算什么了。我老是发现客厅的地板咯吱咯吱响。一天上午,当我在推吸尘器时,一大块地板裂了开来,一直凹陷到地窖。白蚁。白蚁和蚍蜉。它们合在一块儿干。白蚁吃房子的柱子,而蚍蜉吃门廊。最糟糕的是臭虫。当我的堂哥哈里逝世时,他给我留下一张大床。我也没有多去想它。你知道,我在晚上,觉得这非常搞笑。我一生中从来没有见过臭虫,我压根想象不出它们到底是什么样子。好了,一天夜里,我猛然打开灯,臭虫就在那里。它们就在那儿!好了,它们已经躲进整个屋子。到处是臭虫。我们不得不喷洒些药剂,哦,天哪,那味道糟糕极了。还有跳蚤。我们有跳蚤。我们叫这条老狗斯珀迪。它招了跳蚤,跳蚤从它身上跳到地毯里。这房子很潮湿,跳蚤便在地毯里繁殖。你知道吗?有一块地毯,你一踩上它,便会跳出成片的跳蚤来,就跟烟雾一样浓密,你满身都是跳蚤。啊,晚饭好了。”

他们吃冻肉、冰冻的煎土豆和冻豌豆。要是你蒙上眼睛,你还真不知道那是豌豆呢。吃进嘴里的土豆,味道就跟肥皂一样。这是围城里的人吃的食品,在那天晚上,基地所有的地方都在吃这种食品。然而,城墙在哪里,攻城槌在哪里,敌人在哪里?这些能让人们忍受吃那淡而无味的粥的东西在哪里呢?科弗利在那儿很快乐,在饭间他们谈论新英格兰。当女士们洗餐盘时,科弗利和格里查便在讨论将济慈的词汇输入进计算机的问题。格里查邀请科弗利来家就餐似乎是一种信任或者赞同的表示。如果科弗利把一切准备就绪的话,他同意负责将词汇输入进计算机。他们喝了一杯威士忌和干姜水,科弗利便回家了。

第二天晚上,科弗利就按计划来安排他的生活了。他在五点钟离开计算中心,做了晚饭,洗了澡,将儿子放回床上。然后,他携带着他软皮封面的济慈,回到计算中心,开始在一台电动打字机上将济慈的词汇翻译成二进制数字。“我在小山岗上站着,踮起脚尖,”他开始写道,“空气清凉,如此谧静……” [28] 他花了三星期翻译完济慈所有的著作,包括《国王斯蒂芬》。一天夜晚,已经十一点半了,他打下一段:“永远感受她那胸脯温和柔软的起伏,/永远在甜蜜的不安之中醒着,/静静地,静静地倾听着她那无比柔和的呼吸,/就这样,要么永生,要么心醉神迷迈向死亡。” [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