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第11/15页)

但是这一切都没有成效。

他所想出的办法,第一种是不断地工作,第二种是加强体力劳动和吃素,第三种是极力想象当妻子、岳母和其他人都知道这件事以后,他无比羞愧的情景。所有这些办法他都试过了,有时他觉得已经胜利了,可是到了中午,也就是到了以前他们幽会的时刻,到了他遇见她背着麻袋的那个时刻,他又到树林里去了。

这样熬过了痛苦的五天。他只是远远地看见她,没有一次去接近过她。

十六

丽莎的身体渐渐恢复了,她已经能够下床走动了,但是她丈夫心里所发生的变化她却不了解,这使她感到不安。

瓦尔瓦拉·阿列克谢耶夫娜暂时走了,在他们家做客的就只有叔叔一个人。玛丽亚·帕夫洛夫娜仍旧住在家里。

六月的暴雨接连下了两天,在六月的暴雨之后经常会出现这样的情形,叶甫根尼的情绪有点不正常。暴雨使所有的工作都陷于停顿。由于潮湿和泥泞,甚至连粪肥都没法运了。大家只好待在家里。牧人们把牲口赶到外面等于活受罪,只好把它们都赶回家来。牛羊在牧场上、在庄园里到处乱跑。妇女们光着脚,包着头巾,踩着烂泥到处寻找走散的母牛。路上到处是水在流,树叶和野草上也沾满了水,沟里的雨水像小河似的,哗哗地流个不停,流进泛着泡沫的一个个水洼里。今天,丽莎感到特别寂寞,叶甫根尼在家里陪着她。她好几次问叶甫根尼为什么情绪不好,他厌烦地回答说,他没什么不好。她只好不问了,但心里很难过。

吃过早饭,他们坐在客厅里。叔叔在讲他编造出来的与他熟识的达官贵人的故事,这已经是第一百次了。丽莎在织毛衣,唉声叹气地埋怨天气不好,说她腰疼。叔叔劝她去躺一会儿,他自己却想要喝点儿酒。叶甫根尼在家里闷极了。他觉得一切都没意思,无聊乏味。他抽烟,看书,但什么也没看进去。

“对,应该去看看磨碎机,昨天就运来了。”他说,然后就站起身来走了。

“你带把伞吧。”

“不用,我有雨衣。而且我只去一会儿。”

他穿上靴子,披上雨衣,朝糖厂走去;可是还没走上二十步,就迎面碰到了她。她的裙子掖得高高的,露出雪白的小腿。她两手抓住包裹着她的脑袋和肩膀的披肩,走了过来。

“你干吗?”他问道,起初没认出她来。等到认出来时话已经说出口了。她站住了,微笑着望了他好一会儿。

“我去找牛犊,下雨天您这是去哪儿呀?”她说,好像她每天都见到他似的。

“你到棚子里来吧。”突然,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竟说出这样的话来。这话就像是另一个人借他的口说出来的一样。

她咬住头巾,使了个眼色,就朝原来的方向跑去,进了花园,向棚子跑去。而他也继续向前走去,故意绕过丁香花丛,然后也向棚子走去。

“老爷。”他听见后面有人喊他,“太太请您回去一下。”

“我的上帝啊,你这是第二次救我了。”叶甫根尼心里想,他立刻返回家去。丽莎提醒他说,他答应中午给一个害病的女人送药去,所以她叫他把药带上。

等到包好了药,已经过了五分钟。他拿着药走了出来,犹豫着没有直接到棚子那边去,怕给家里的人看见。可是一走出他们的视野,他马上就拐弯向棚子走去。他在自己的想象里已经看见她站在棚子中央,快活地微笑着。但是她却不在那儿,棚子里没有任何痕迹说明她来过。他心想,也许她没有来,没有听到或者没有明白他说的话。他低声地自言自语着,仿佛怕她听见似的。“也许,她根本就不愿意来?我凭什么以为她就会心甘情愿地投进我的怀抱呢?她有自己的丈夫。只有我才这么卑鄙下流,我有妻子,而且是个很好的妻子,可我却偏要去追别人的老婆。”他坐在棚子里这么想着。棚顶上有个地方漏雨,雨水沿着麦秸在往下滴。“要是她来了,那该多么幸福啊!外面在下雨,只有我们俩在这儿,哪怕能再拥抱她一次也好呀,以后管它呢。哦,对了,”他想起来了,“要是她来过的话,从脚印上一定能看出来。”他看了看通向棚子的那条没有长草的小路,路上果然有光脚板刚踏过的脚印,还有滑了一下的痕迹。“是的,她来过。可是现在她不在了。干脆,不管在哪儿见到她,我就去找她。夜里去找她。”他在棚子里坐了很久,然后痛苦而沮丧地走了出去。他把药送去以后,回到家里,就走进自己的房间躺着,等着吃午饭。

十七

吃午饭之前,丽莎到他这儿来,她一直在琢磨着,到底是什么事使他闷闷不乐。她对他说,大家都想把她送到莫斯科去分娩,可是她怕他不乐意,所以她决定留在这里,无论如何也不去莫斯科。他知道,她多么担心自己的分娩,又担心可别生出一个不健康的婴儿,因此,当他看到她出于对他的爱竟能如此轻松地牺牲一切,他不能不深受感动。家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好,那么快乐和整洁,可是他的心里却肮脏、下流、可怕。叶甫根尼痛苦了整整一个晚上。他知道,尽管他对自己的软弱真心地感到厌恶,尽管他下定了决心不再与她接触,可是到了明天,他又会故态复萌。

“不,这样下去不行,”他在自己的房间里踱来踱去,自言自语道,“一定得有个对策。上帝啊,怎么办呢?”

有人按照外国人的规矩敲了敲门。他知道这是叔叔。

“请进。”他说。

叔叔自告奋勇地替丽莎来劝说他。

“你知道,我确实看出你有点变了。”他说,“我了解,丽莎为这事是多么痛苦。我明白你很难扔下已经开始了的、前景美好的事业,可是,你打算怎么办呢,que veux tu[10]?我建议你们出去走走。这能使你和她都恢复平静。你听我说,我劝你们到克里米亚去。那儿气候好,产科大夫也好,你们去又正赶上葡萄成熟的季节。”

“叔叔,”叶甫根尼突然说道,“您能不能替我保守一个秘密?我有一个可怕的、见不得人的秘密。”

“瞧你说的,难道你还不相信我吗?”

“叔叔!您是能够帮助我的。甚至不是帮助,而是挽救我。”叶甫根尼说。他想到要对这位他一向不大敬重的叔叔公开自己的秘密,想到要让叔叔看到自己不光彩的一面,在叔叔面前有失尊严,心里反倒高兴。他觉得自己卑鄙、有罪,他想要惩罚自己。

“讲吧,我的朋友,你知道我是多么爱你啊。”叔叔说道,看得出他很得意,因为有一个秘密,一个见不得人的秘密,别人就要告诉他了,而且他还能帮助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