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第9/15页)

“我的上帝呀,我的上帝呀!我该怎么办呢?难道我就要这样毁掉吗?”他对自己说,“难道就没办法可想了吗?必须采取某种行动。”他命令自己:“别去想她,别想!”可是他立刻又想起她来了,看见她站在自己面前,看见槭树林的绿荫。

他想起从前读过的一段故事:一位长老给一个女人看病,必须把一只手放在她的身上,为了抵御这个女人的诱惑,他把另一只手放到火盆上,让火烧灼他的手指。他想起了这个故事,“对,我宁可烧伤手指,也不能让自己毁掉”。他回头望了望,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于是他划着了一根火柴,把一个手指伸到火苗上。“哼,现在我叫你再想她!”他嘲讽地对自己说。他觉得很疼,便缩回被熏黑的手指,扔掉火柴,觉得自己有点可笑。“真荒唐,该做的不是这个,而是应当采取措施不再见到她——要么我自己离开,要么叫她走。对,叫她走!给她丈夫几个钱,让他搬到城里去或者到别的村子去。别人知道了一定会议论纷纷。那有什么,总比现在面临这样的危险要好。对,就这么办。”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仍旧朝窗外张望着寻找她。“她这是到哪儿去了呢?”他突然问自己。他觉得,她已经看见他站在窗口了,她瞟了他一眼,就跟一个妇女手拉着手,活泼地晃动着手臂朝花园走去。他心神不定,自己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为了什么,就朝账房走去。

瓦西里·尼古拉耶维奇穿着漂亮的常礼服,头发抹得油光滑亮,正和妻子陪着一个裹着厚头巾的女客在喝茶。

“瓦西里·尼古拉耶维奇,我想跟您谈谈。”

“可以,请进吧。我们已经喝完茶了。”

“不,我们还是一起出去走走吧。”

“等一下,让我拿顶帽子就走。塔尼娅,你把茶炊盖上。”瓦西里·尼古拉耶维奇说完就高高兴兴地走了出来。

叶甫根尼觉得瓦西里·尼古拉耶维奇好像喝醉了酒,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也许这样反倒更好,他就会同情主人的处境。

“瓦西里·尼古拉耶维奇,我要谈的还是那件事。”叶甫根尼说,“谈那个女人的事。”

“那有什么,我已经吩咐以后绝对不要再找她来干活了。”

“不是的,总的说来,我有这样一个想法,想同您商量商量。你能不能把她弄走,把他们全家都弄走?”

“把他们弄到哪儿去呢?”瓦西里说,叶甫根尼觉得他不大乐意,而且还有点嘲笑的意思。

“我是这样想的,给他们一点钱,甚至把科尔托夫斯科耶的那块地给他们,只要她能离开这儿。”

“可是怎么打发他们走呢?他们离开老家,又能上哪儿去呢?再说您这又是干吗呢?她有什么地方妨碍了您吗?”

“唉,瓦西里·尼古拉耶维奇,您知道,如果让太太知道了就糟啦!”

“可是又有谁会去告诉她呢?”

“可是这么提心吊胆的,日子怎么过呢?总而言之,这很难受。”

“说真的,您何必这样担心呢?谁要是提起旧事,就让他的眼珠子掉下来。在上帝面前,谁没有罪孽?在沙皇面前,谁没有过错?”

“我看,还是把她打发走的好。您能不能跟她丈夫谈谈?”

“没有什么可谈的。唉,叶甫根尼·伊凡诺维奇,您这是何苦呢?事情早就过去了,大家早就忘记了。世界上什么事情没有呢?现在还会有谁说您的不是呢?要知道,您可是个有身份的人呀。”

“不过,您还是去说说吧。”

“好吧,我去说说。”

虽然叶甫根尼看得出这不会有什么结果,不过这次谈话多少使他平静了些。主要是他觉得,由于激动他把这种危险过分夸大了。

难道他真的会去和她幽会吗?这是不可能的。他不过是到花园里随便走走,她恰巧也跑到那儿罢了。

十四

就在圣灵降临节那天,吃过早饭,丽莎在花园里散步,叶甫根尼想领她去看看三叶草,她就从花园里出来到牧场去,在越过一条小沟的时候,她失足跌倒了。她斜着身子慢慢地倒了下去,可是她轻轻地叫了一声,这时她丈夫在她脸上看到的不仅是惊慌,而且还有疼痛。他想扶她起来,可是她推开了他的手。

“不,等一会儿,叶甫根尼。”她无力地微笑了一下,说道。他觉得她有点儿抱歉似地从下面望着他,“不过是脚扭了一下。”

“我一向都这么说,”瓦尔瓦拉·阿列克谢耶夫娜说道,“身子不方便怎么能跳沟?”

“不,妈妈,不要紧。我马上就可以站起来。”

她在丈夫的帮助下站了起来,但就在这时候她的脸色突然发白,脸上出现了惊恐的神情。

“是的,我觉得不舒服。”接着她又低声地对母亲说了一句什么话。

“哎呀,我的上帝!作了什么孽呀!我说过别出来走动的嘛。”瓦尔瓦拉·阿列克谢耶夫娜嚷道。“你们等一下,我去叫人来。不能让她自己走,得叫人来抬。”

“你不害怕吗,丽莎?我抱你回去。”叶甫根尼用左手抱住她说。“搂着我的脖子,就这样。”

于是,他弯下身子,用右手抱住她的双腿,把她抱了起来。以后他永远也不能忘记当时她脸上显露出的那种既痛苦而又幸福的表情。

“你觉得重吗,亲爱的?”她微笑着说,“妈妈跑去叫人了,你喊她一下吧。”

说着,她把身子贴近他,吻了他一下。显然,她希望让她母亲看到他抱着她。

叶甫根尼喊了瓦尔瓦拉·阿列克谢耶夫娜一声,叫她不用着急,他会把她抱回去的。瓦尔瓦拉·阿列克谢耶夫娜停住了脚步,开始更加大声地嚷起来。

“你会把她摔下来的,准会摔的。你是想送她的命呀。你这个没良心的!”

“我这不是抱得好好的嘛。”

“我不想看,也看不下去你怎样折磨我的女儿。”说着,她就跑过了林荫道的拐弯处。

“不要紧,这会过去的。”丽莎笑眯眯地说。

“可不要再搞得像上次那样。”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这不要紧,我说的是妈妈。你累了,歇一会儿吧。”

叶甫根尼虽然感到吃力,但他怀着骄傲的喜悦把自己的妻子抱到了家,他没有把她交给瓦尔瓦拉·阿列克谢耶夫娜找来接他们的女仆和厨子。他把她一直抱进卧室,放到床上。

“好了,你去吧。”她说,把他的手拉过来吻了一下。“我有阿努什卡[9]就行了。”

玛丽亚·帕夫洛夫娜也从厢房里跑过来。他们给丽莎脱掉衣服,把她安顿到床上。叶甫根尼手里拿了一本书,坐在客厅里等待着。瓦尔瓦拉·阿列克谢耶夫娜从他身边走过,他看到她那副含着谴责的、忧愁的面孔,不禁害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