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勒的维纳斯(第4/8页)
VENERI TVRBVL……
EVTYCHES MYRO
IMPERIO FECIT
在第一行TVRBVL一词后面,似乎还有几个字母,但是模糊不清了,而TVRBVL倒还很清晰。
“这意思是?……”我的这位主人问道,他狡黠地微笑着,一脸扬扬得意之色,心里准想我对付起这个词来也不会轻松。
“有个词我还弄不明白,”我对他说道,“余下的倒很容易理解。厄蒂切斯·米隆[230]遵命将此礼物敬献给维纳斯。”
“对极了。可是,TVRBVL怎么办?这个词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个词还真把我给难住了。我想找个用于维纳斯的已知的修饰语来帮忙,可是都解决不了问题。对了,您看,TVRBVLENTA怎么样?乱人方寸、搅人不安的维纳斯……您看得出来,我还念念不忘她这阴毒的表情。对于维纳斯来说,TVRBVLENTA这个修饰语还不算太坏。”我谦虚地补充一句,只因这种解释,连我本人都不满意。
“好胡来的维纳斯!爱吵闹的维纳斯!哼!难道您以为,我的维纳斯是小酒馆里的维纳斯吗?根本不是,先生,这是出入上流社会的一位维纳斯。让我来给您解释一下TVRBVL这个词吧……不过有一点,您得答应我,在我的论文付梓之前,不要将我的发现透露出去。要知道,我想凭借这个发现也风光风光……巴黎的学者先生们,你们太富有了!总得给我们外省这些可怜虫留几个麦穗拾一拾。”
我一直站在高高的基座上,庄严地向他保证,绝没有窃取他的发现的卑鄙念头。
“TVRBVL……先生,”他凑近前来,压低声音,仿佛怕另外一个人听见似的,“应当读成TVRBVLNERA。”
“我还是照样不明白。”
“您听好了。离这里四公里,山脚下有一个村庄,叫布勒特奈尔,正是TVRBVLNERA这个拉丁词的讹音。先生,布勒特奈尔从前是罗马帝国的一座城市。我一直这样认为,但是一直没有找出证据。现在,证据找到了。这个维纳斯,正是布勒特奈尔城的保护神。布勒特奈尔这个词,我刚才指出了词源,它还证明了一件更有趣的事情,就是说布勒特奈尔先是腓尼基的城市,后来才成为罗马帝国的城市。”
他停了一下喘口气儿,得意地玩味我的惊讶。我却差一点儿没有憋住笑出来。
“其实,”他接着说道,“TVRBVLNERA纯粹是腓尼基语,TVR应读为TOUR……TOUR和SOUR是同一个词,对不对?SOUR是腓尼基语的Tyr[231],这意思就无须我告诉您了。BVL应是Baal,Bal, Be1, Bul,发音也只是略有差异。NERA却叫我费些脑筋,在腓尼基语中找不出一个相应的词,想必是来自希腊语,意思是‘潮湿的、沼泽的’,恐怕是个混合词。为了确认这个希腊语词,等到了布勒特奈尔那里,我就让您看看溪水如何从山上流下来积成一个个腐臭的水塘。再说,NERA是个词尾,大概很晚才加上去的,以示敬重泰特里库斯[232]的妻子奈拉·彼维苏威拉,很可能因为她给图尔布勒城做了什么善事。不过,我倒看重这些水塘,认为词源应当是这个希腊词语。”
他得意扬扬,捏了一撮鼻烟:
“我们先把腓尼基人放下,再回到这句铭文上。我这样翻译:‘米隆遵维纳斯之命,将自己的作品,这尊雕像献给布勒特奈尔的维纳斯。’”
我避而不去批评他这种词源的说法,但也不妨显示一下自己的洞察力,于是对他说道:
“且慢,先生,米隆的确敬献了什么,但是我根本看不出指的就是这尊雕像。”
“什么!”他高声说道,“难道米隆不是希腊著名的雕塑家吗?这种才华在他家族里是代代相传的。这尊雕像肯定是他的一个后裔创作的。再也没有比这更确凿无疑的了。”
“可是,”我反驳说,“我发现这手臂上有一个小洞。我想这一定是用来戴什么东西的,比方说,一只手镯吧,作为米隆的赎罪供品献给维纳斯。米隆是个不幸的情人,惹维纳斯生气了,为了平息她的怒火,他就敬献一只金手镯。您要注意,fecit[233]这个词往往与consacravit[234]通用,二者是同义词。我手头上若是有一本格鲁泰[235]或奥赖利[236]的著作,就能给您举出几个例子。说起来是很自然的,一位情人梦见了维纳斯,并想象维纳斯命令他给雕像戴上一只金手镯。于是,米隆就献给她一只手镯……后来,蛮族或者欺天的盗贼……”
“嗳!显而易见,您这是构思小说!”主人一边扶我下来,一边高声说道,“不对,先生,这是米隆学派的一件作品。只要瞧瞧这做工,您就会承认了。”
一开始我就给自己定了一条规矩,不要过分驳斥那些固执己见的古物鉴赏家,于是我低下头,表示心悦诚服,说道:
“的确是一件令人赞叹的艺术品。”
“噢!我的上帝,”德·佩尔奥拉德先生又叫起来,“又让人破坏了一处!一定是有人扔石头砸我的雕像了!”
他刚发现维纳斯胸部靠上有一个白印儿。我看到右手指上也有一个类似的印痕,估计是石子儿掷过来时擦的,或者撞击的碎片反弹到手指上。我向他讲述了亲眼所见的事情,有人如何侮辱铜像,又如何当即受到了惩罚。主人听了开心大笑了好一阵,并把那学徒比作狄俄墨得斯[237],祝愿他像那位希腊英雄那样,眼看着自己的伙伴全化为白鸟。
这场引经据典的谈话,让午饭的钟声给打断了。还像昨儿晚那样,我不得不吃下四个人的饭菜。继而,德·佩尔奥拉德先生接见来谈事的佃户,他儿子就带我去看一辆从图卢兹买给未婚妻的马车。自不待言,我大大赞美了一番。然而,他又带我进马厩,足足用了半小时向我炫耀他的马匹,大谈它们的世系,在省里赛马会上所获的奖项,最后谈到他要送给未婚妻的灰牝马,随即话题又转到他的未婚妻身上。
“今天我们就能见到她,”他说道,“不知您见了会不会觉得她漂亮。你们巴黎人眼光太高。不过在这地方和佩皮尼昂,大家都认为她很迷人。好就好在她特别富有,住在普拉德的姑妈给她留下一笔财产。啊!我就要成为一个非常幸福的人了。”
一个年轻人更看重未婚妻的嫁妆,而不是她美丽的眼睛,我见了就不禁心生憎恶之感。
“您是首饰的行家,”阿尔封斯先生接着说道,“您看这件怎么样?这只戒指,明天我要送给她。”
他说着,就从小指头一节摘下一只大钻戒,只见几颗钻石镶成两只手相握状,我觉得极富诗意。这是一只古戒,不过照我的判断,后来为了镶嵌钻石又加了工。戒指内侧有一行哥特体的文字:sempr’abti,意思是“永远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