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勒的维纳斯(第5/8页)

“这只戒指挺漂亮,”我对他说道,“然而,镶上这些钻石,原有的特点就丧失了几分。”

“嗳!这样就好看多了,”他微笑着回答,“这些钻石价值一千两百法郎。这只戒指是传家宝,非常古老……是骑士时代的制品,家母传给了我。我祖母戴过,而我祖母又是从她祖母那儿接过来的。天晓得是什么时代制作的。”

“按照巴黎的习惯,”我对他说道,“是送一只造型简单的戒指,通常是用两种金属,如黄金和白金打成。对了,您手上戴的另外那只就非常合适。而这只镶了钻石,又是隆起的握手形,太粗大了,手套恐怕戴不上去。”

“唔!那是阿尔封斯夫人的事儿了,随她怎么解决吧。我想她得到了总归很高兴。一千两百法郎戴在手指上,毕竟是件快活的事儿。另外这只小戒指嘛,”他面露得意之色,看着手指戴的毫无装饰的戒指,又补充说道,“这是巴黎那次狂欢节最后一天,一位女子送给我的。哈!那是在两年前,我在巴黎玩得多痛快呀!在那里玩乐才开心呢!……”他惋惜地叹了口气。

这天,我们要到女方普伊加里家吃晚饭。我们上了四轮轿车,驰向离伊勒六公里的庄园。我是作为男方家的朋友介绍给主人的,并受到款待。这顿晚餐以及餐后的谈话,在此就不赘述了,反正我不大开口。阿尔封斯先生坐在未婚妻身边,每隔一刻钟便贴近她耳畔说句话。那姑娘不怎么抬眼睛,每当未婚夫对她说话,她就满脸羞红,但是回答倒也落落大方。

德·普伊加里小姐年方十八,身材苗条而曼妙,同骨骼粗大而身强力壮的未婚夫形成鲜明的反差。她不仅美丽,而且迷人。我十分赞赏她答话时完全自然的神态,而她那善气迎人的样子,又略带几分慧黠,令我不由得联想到那尊维纳斯铜像。我比较两者,心中不禁思忖,不能不承认雕像更美些,这是不是主要因为雕像有一种母老虎的情态呢?要知道,强力哪怕体现在邪恶的欲望中,也总能引起我们的惊叹和不由自主的欣赏。

在离开普伊加里家的时候,我心中暗想:

“这样一位可爱的姑娘,只可惜太有钱了,她的嫁妆只能招来一个配不上她的男人!”

在返回伊勒的路上,我认为应当同德·佩尔奥拉德夫人说说话,但又不知说点儿什么好。

“你们鲁西戎人可真有主见啊!”我高声说道,“怎么,夫人,你们居然选星期五这日子办喜事!我们巴黎人可迷信多了,谁也不敢挑这日子娶亲。”

“上帝啊!您就别提了,”她答道,“这事儿若是完全由我做主,当然会选另外一天了。可是,佩尔奥拉德执意如此,就只好由着他的性子了。不过,我总是提心吊胆,万一惹来什么祸呢?这里面总有个道理吧,要不然,为什么人人都害怕星期五啊?”

“星期五呀!”她丈夫高声说道,“就是维纳斯的日子[238]。正是结婚的吉日!您都瞧见了,我亲爱的同行,我一心想着我的维纳斯。以名誉担保!我是冲她才考虑选择星期五的。如果您愿意,明天举行婚礼之前,我们小规模地祭祀她一下,供上两只斑尾野鸽,如果我知道去哪儿能买到香烧一烧……”

“算了吧你,佩尔奥拉德!”他妻子气到极点,打断他的话,“烧香拜铜像!简直太荒唐啦!这地方的人会怎么议论我们啊?”

“至少你该允许我,”德·佩尔奥拉德先生说道,“给她戴一顶玫瑰和百合编的花冠吧!”

要满把地献上百合花[239]。

“您瞧见了,先生,宪章[240]是一纸空文,我们并没有信仰的自由!”

第二天做了这样的安排。上午10点整,大家必须准备妥当,穿好节日的服装。喝完热巧克力之后,就驱车去普伊加里庄园。先到乡政府登记结婚,再到庄园的小礼拜堂举行宗教仪式,然后用午餐。午餐后直到晚上7点钟,自由活动。晚上7点钟,乘车回伊勒,两家人在佩尔奥拉德府上共进晚餐。其余活动自便。反正不能跳舞,大家就尽量多吃东西。

从8点钟起,我就手握铅笔,坐在维纳斯雕像的对面,要把头部画下来,不知画了多少遍也把握不准她的表情。德·佩尔奥拉德先生在我周围踱来踱去,给我出主意,反复对我讲他找出的腓尼基语词源,继而又往雕像的基座上放了几朵孟加拉玫瑰,还以悲喜剧的声调,祈求维纳斯保佑即将开始新生活的新婚夫妇。约莫9点钟,他回屋去梳洗打扮,阿尔封斯先生却脚前脚后出现了,新郎穿着一套崭新的紧身礼服,戴着白手套,穿着漆皮鞋,只见上衣缀着雕花纽扣,扣眼儿还插了一朵玫瑰花。

“您能给我妻子画一幅肖像吗?”他俯身观赏我的画,说道,“她也很美。”

这时一场球赛在我谈到过的那个网球场上开始了,当即引起了阿尔封斯先生的注意。而我呢,画也画累了,已无望画出这张带点儿邪气的脸,就很快丢下画,也去看打球了。网球手中,有几个是昨天到的西班牙骡夫,他们是阿拉贡人和纳瓦拉人,差不多个个身手不凡。因此,伊勒人虽有阿尔封斯先生当场鼓劲和指导,但是面对新来的高手,一个个很快败下阵来。本地观众看得目瞪口呆。阿尔封斯先生瞧了瞧表,才9点半钟,他母亲还没有梳好头呢。他不再犹豫了,脱下礼服,要了一件运动服,便向西班牙人挑战了。我微笑着注视他的举动,觉得有点儿出乎意外。

“应当维护地方的荣誉。”他说道。

我这时看他的确英姿勃勃,热情奔放。刚才他还把心思放在一身打扮上,现在却满不在乎了。就在几分钟前,他扭扭头,都可能担心弄歪了领带,现在却顾不得自己的鬈发和齐刷刷的皱褶襟饰了。那么,他的未婚妻呢?老实说,如果有此必要,我认为他也会推迟婚期的。我看着他麻利地换上一双运动鞋,挽起袖子,站到败方阵前,指挥若定,犹如恺撒当年在都拉基乌姆[241]重整溃军那样。我跳过绿篱,到一棵朴树的树荫下,舒舒服服地观看两军对垒。

阿尔封斯先生有负众望,头一个发球没有接住。老实说,头一发力大惊人,球擦地飞来,而发球者是阿拉贡地方人,看样子是西班牙人的队长。

那人四十来岁,身高六尺,肢体精瘦而有力,深深的橄榄色肌肤赛似维纳斯的青铜色。

阿尔封斯先生火冒三丈,将球拍往地上一摔。

“就怪这倒霉的戒指,”他嚷道,“手指箍得这么紧,一个有把握的球却没接住!”

他好不容易褪下钻石戒指。我刚要走上前去接过来,他却抢先一步跑向维纳斯,将钻戒戴到她的无名指上,返身又回到伊勒队来闯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