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子》朋友们(第2/2页)

当我坐在咖啡店等冻雨停时,就在想着这些。然后我抬头环顾四周,这段日子在咖啡馆里我经常这么做,我看到一片笔记本电脑的海洋。在公共场所里的每个人都是这样,不管是有伴的还是独自一人的。坐在我旁边的是一对年轻情侣,很明显是在约会。我偷听到一小段紧张的对话。很甜蜜——女孩的长直发不断掉到她脸上,有时还会扫到她的卡布奇诺上,就像一艘船划过一片泡沫波峰。男孩脖子上有一个匕首文身。在几个尴尬瞬间之后,他掏出他的手机,拍拍照或是发短信,然后她也拿出手机;然后他们就这样,在格林威治村(Greenwich Village)的一间咖啡馆里,面对面坐着,看着他们的手机小屏幕约会。时不时地一个人会给另一个人看点什么东西。但大部分时间他们都各玩各的;他们只是一直盯着手中的屏幕。

《小王子》书里有一段,在他遇到狐狸之后,小王子遇到一个卖解渴药的商贩:“一周吞一片,你再也不需要喝水了。”小王子问这个商贩:

“你为什么要卖这种药呢?”

“它们能节省很多时间,”商贩说,“专家统计过一周可以节省五十三分钟。”

“那你要拿这五十三分钟做什么呢?”

“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如果我有五十三分钟做我想做的任何事情,”小王子对自己说,“我会慢慢走到一个喷泉边……”

我在一个没有收银机的世界长大,在这个世界里你必须认识酒水店的人,因为如果他们记得你,那么当银行关门时,你可以指望他们给你兑点现金。预订飞机、酒店或是餐厅都需要打电话。如果电话占线或是无人应答,你需要再打一次。那时还没有应答机,做什么事都更花时间。

我并没有更渴望那时的不方便,但我确实好奇时间去哪里了。我本应该有更多时间的。但我没有。而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花掉自己的时间的。我肯定没有把每天多出来的五十三分钟时间花在慢慢走到喷泉边上。

但我肯定自己浪费了很多时间在比较喷泉上。所有东西都不够好。和我们在一起的朋友没有小镇对面给我们发短信的朋友来得有趣。我们现在的餐馆还可以,但直到我们登上Yelp点评网,发现有好几家餐馆的评分更好。我们的智能手机把全世界带给我们,时刻告诉我们在其他地方有更好、更有趣、更刺激、更权威、更时髦、更动人的东西。

我发现自己不断翻看着一段发生在小王子和叙述者之间的对话:

“你那边的人们,”小王子说,“在一个花园里种了五千朵玫瑰……然而他们找不到他们要的……”

“他们找不到。”我回答。

“然而他们找的可能是一朵玫瑰花,或是一捧水……”

“当然。”我回答。

然后小王子补充道:“但眼睛是盲目的。你必须用心看。”

当小王子准备好离开地球和他的身体,回到他来的地方时,他说:“有一个朋友感觉是很好的,即使你会死去。对我来说,我很高兴有一只狐狸做朋友。”

那天读完《小王子》之后,我在咖啡店坐了一会儿,直到冻雨不再下,然后我打算走回家,但我没有。我在城市里游荡。我尽量小心不扭到自己的脚踝,小心不走太快。我摘掉耳塞,和我生活有关的各种音轨随机涌入我脑中。我不觉得烦躁,反而努力去看,去听。我在努力回想所有和李有关的事。

我们到底欠死者,我们的死者什么呢?也许首先我们需要记住他们。

李活着的时候照相还需要胶片,胶片需要冲洗。关于李的照片,我只有高中年册悼念页面上的她的一张照片。如果不是因为扭到了脚踝,我可能再过去很多年都不会想起她来。现在,多亏了《小王子》,我会永远想起他们。

在李的悼念页面,献词是这样写的:

爱永存。

我们凡人最好的部分,我们的创造永存。

在精神上如此。在其他方面也是如此。

想想当莎士比亚(Shakespeare)的文字或贝多芬(Beethoven)的音乐会因为作曲家的去世而沉寂时,世界会变得多么贫瘠?我们又是多么幸运因为事实并非如此!

每当有小男孩朗诵《哈姆雷特的独白》(Hamlet’s soliloquy )时……每当有小女孩坐在钢琴边开始弹奏优美的《月光奏鸣曲》(Moonlight Sonata )时……关于一种强烈的情感绝妙的思想又再次焕发活力。

思想永存。天赋与才能永存。关爱永存。

爱永存。

最近我又与李的母亲联系上了,在三十多年后。

李的妈妈现在已经退休,从她和李一起创建之后不断壮大的组织的执行官的位置上退下来,从她退休后担任的医院牧师的职位上退下来。那个她和李一起创建的帮助人们接受癌症治疗的组织叫什么呢?名字很简单,叫李的朋友们(Lee’s friends)。


[1] Antoine de Saint-Exup é ry(1900-1944),法国作家,法国最早的一代飞行员之一。

[2] Richard Howard(1929-),美国诗人、文学评论家、散文家和翻译家。

[3] Lord of the Flies,英国现代作家威廉·戈尔丁的代表作,借小孩的天真来探讨人性的恶这一严肃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