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3页)
“谢谢你的水。”他越过水杯向我投来一笑。他有一口好牙,像牙齿美白广告里的牙似的又白又整齐。
我神经质地点点头,从钱包里取出护照,翻到签证那页。尽管知道我的签证还有五个月才到期,我刚刚还是在厨房里再次检查了一遍护照上的时间。
他把护照翻过去,瞥了眼蓝色的封皮,再次返回打开的那页,说道:“所以,你是以色列国的公民,本-亚-米……女士。”
“本雅蜜妮,”我迅速补充,就好像这么做有什么用似的,“莉雅特·本雅蜜妮。”
他的眼睛扫过我紧绷着的脸,落到我那张傻笑着的护照照片上,灰色眼睛上隐形眼镜的光圈清晰可见。
他指了指自己身边的椅子:“请坐。”
“好的。”我轻声说,顺从地把椅子拽过来,椅脚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一声,“我是以色列人……”
询问只持续了不到15分钟,大多数的问题都是那个凶巴巴的探员问的。他的高个儿同事从皮质文件夹中抽出一张表,淡绿色FBI徽章的水印印满了整张纸。他用蓝色的笔在左上角写下时间。然后,从我的护照上抄下我的名字——用的是大写字母,字和字间距很远。接着,他小心地抄下代表我生日的那六个数字。他的字写得既工整又漂亮,十分流畅,就像他让我重复自己的住址、公寓电话和房子主人姓名时从喉咙里倾泻出的声音一样,令人印象深刻。他写下一些神秘的首字母缩略词,还在页尾的选项里打了好几个钩。在继续写另一张表时,他突然抬起头仔细地打量起我的脸。我避开他的目光,低头盯着桌子。我能看到他写下“黑色”,和另一个“黑色”——也许是我头发和眼睛的颜色。接着,他把我皮肤的颜色描述为“深橄榄色”。
这时,那个很横的探员加入了我们。他倒着拿起我的护照,从后面翻开,停在英文介绍的那页。他把护照前前后后地翻了一会儿后,犹豫了一下,又把护照翻回了原来的位置。
“我看到你是在以色列出生的,”他说,“1973年。”
“是的。”我从椅子上直起身来。
“那么,说明你现在已经二十——”
“九。”
“结婚了?”
我的指甲焦虑地挖着手掌:“没有。”
“有孩子吗?”
我僵硬着,握紧双拳,把双手伸到大腿下:“没有。”
“你的住址?”
“在以色列?”
“是的,女士,在以色列。”
“哦,住在特拉维夫市。”
“你是做什么的?”
我把双手抽出来,抿了一小口水,说道:“我正在特拉维夫大学攻读硕士学位。”
“专业是?”
我记起他之前觉得我是个女仆,就说道:“我有英文文学和语言学的本科学位,我翻译研究文献。”
“哦,语言学……你是个翻译!”他惊呼,“怪不得你英文这么好!”
“谢谢。我是因为获得了傅尔布莱特奖学金才来这里的,”我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公事公办的语调继续说道,“他们帮我办了签证。”
他再次看向我的护照。“将近六个月,”他冲着那份文件点点头,“我确实看到你的签证的有效期是到2003年5月的。”
“是的,”我稳住在桌下由于不安而晃动的双脚,极度渴望能有根烟,“5月20号。”
“有趣,这很有趣。”他喝完半杯水后说,“你把英语翻译成希伯来语?”
我冷淡地点点头,非常后悔提起了这件事。我本来可以只说我是个来自以色列的学生,对别的绝口不提的,但我一定是想多说点什么来挽救我的尊严。“就是这个。”我毫无兴趣地总结。
他的面部表情没有改变,用粉红色的指甲盖轻敲着玻璃杯:“我想希伯来语是你的母语……”
“是的,嗯,不……”我艰难而情绪低落地继续说道,“我的父母是伊朗移民,但我和姐姐在希伯来长大。”
轻敲声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声轻哼:“伊朗移民?”
“我的父母是德黑兰的犹太人,他们在20世纪60年代中期移民到了以色列。”
他确认了一下自己的拍档是否把这些全部记录了下来,接着向我转过头:“所以,他们全是——你的父母全是犹太人?”
我再次点头。为了那个带着疑惑表情抬头看我的“高个儿”,我用既响亮又清晰的声音重复道:“没错。”
“这的确很有趣,”那个坏脾气探员继续说,眉毛和额头上的皱纹拧成一团,“那你的亲戚还有住在伊朗的吗?”
“没有,”我答道,这场对话的新方向使我逐步获得了信心,“他们都移民去了以色列,都成了以色列公民,自从——”
“那你自己呢?你最近去过伊朗吗?”
“完全没有。”
“你也许去那儿旅行过?”他再次尝试,“去寻寻根之类的?”
“如果你说这个的话,伊朗并不是一个绝佳的去处,”我向我的护照伸了下头,“他们也许会让我入境,但我不确定我能出来。”
他喜欢我的回答。他带着一丝微笑看着我的护照,把它翻回他用手指卡住的那页。“所以说,你从来没有去过——”他检查盖章的页面,“伊朗。”
“是这样。”
“但是,我根据在这里看到的来判断,你在过去的几年里去过好几次埃及。”
“是的,哦,是的,去西奈。我们以前经常去,但最近那儿变得有些危险。对以色列人来说,我是说……”
他翻到护照的最后一页。在看到他从尼龙口袋里掏出了什么的时候,我不由得闭上了眼睛,我知道等着的是什么。
“这是什么,女士?”
那是我的离境授权,一份自从我退伍之后便塞了进去的文件,尽管它早就变得可有可无了。
“那是IDF(1)签发的,它表明我可以随意离开以色列。”在他还没来得及抛出下一个问题之前,我解释道,“在以色列,服役是强制性的。女性服役两年,男性三年。”觉得这解释还不够充分,我在他似乎要开始发问之前继续说道,“我在士兵社保组织服役。1990年入伍,1992年服役完毕。”
突然间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还那么努力地让自己看上去冷静又随意——虽然我发现眼下的情况已经越来越有趣了——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现在告诉我,劳驾,”他的声音现在听上去松弛了下来,几乎能算是友好了,“你是怎么做你的翻译工作的?”他合上了护照,并把它递给我,“用笔和纸,或者在电脑上?”
这个问题出乎我的预料:“电脑。”
“一部笔记本?”
我简直不能相信他依然纠结在这个问题上,说道:“是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