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第2/3页)
时间——那个从完全可感知的一分钟无限延伸至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的、遥远的、以后的这一抽象的空间,收缩成了一个小小的印记——“在2003年5月20前食用”,它变成了一个无可辩驳的坚实存在。就像这个纸盒子,就像面包袋,就像一盒鸡蛋或者牛奶。两个月零一周以后,我就要回以色列去了。还有两个月零一周,我便要回到家——和哈米告别,然后回到我之前的生活中。我们两个,就像这些玉米片,只剩九周了。只剩九个周五可以一起度过,九个周六和九个周日,然后一切就会结束。
我想告诉乔伊,在那之后,我还是完成了购物计划:我买了蔬菜和面,还有鸡肉。但我没有买那盒玉米片,在去往收银台的路上,我把它从手推车里拿了出来,留在了一堆手霜、除臭剂和泡沫刮胡膏之间。但即便是在之后我回家的路上,当我带着买好的杂货走进公寓时,也无法停止地想着计算。我看见哈米走过华盛顿广场,身边没有我,在一年或两年之后。我看见他满是卷发的脑袋和他穿着蓝色大衣的背面穿过人群。我因为自己对未来无限的遐想而感到窒息。当我望向远方,很久之后,不知道哈米是一个人坐在这个长沙发上,还是和别人一起。
那天下午,我们在水族馆咖啡店一起吃午餐。接着,我和他一起去东村陪他剪头发。晚上,我们一起看了Frida Kahlo的新电影。在我们走出电影院时,他抱住我问我为什么心情这么不好。我说我一醒来就变成这样了,在第二天早上也避免告诉他任何事。我带着一种宿命的感觉睁开眼,然后这种感觉伴随了我整个周六:当我们一起洗澡的时候,坐在他家附近的韩国咖啡馆的时候,做意面当晚餐的时候,回到床上的时候。我无法停止计算我们还能一起迎来多少个这样阳光明媚的清晨,我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沉默着倒数那些日日夜夜,计算我们还剩几杯可以一起喝的咖啡、几次散步、几顿午餐、几个吻。
我没有告诉他,但是哈米感觉到了。他从我看向他的眼神,我拉着他手的方式中感觉到了。也许,他也有自己的不祥的玉米片盒,对于日益临近的截止日期,他也在别的地方得到了预示。因为在看完电影之后回家的车上,他带着急切的渴望扑向我——拥抱、深吻,不理会别的乘客,他带着一种急迫、让人无法喘息的热情将我的欲望点燃。地铁飞驰而去的感觉也让我内心激荡,剩下的这段去向布鲁克林的路就是我们仅剩的时间——越过河之前的几分钟就是我余下的全部。在夜里,我用相同的、带着绝望的痛苦抓紧他。在我想到我还能有几次这样爱他的时候,用一种全新的、笃定的、令人眩晕的激情抓紧了他。
现在是下午的3:54。我不住地看向厨房,眨眼,皱眉,把突然涌上眼眶的泪水压下去,但这也是会过去的,我想告诉她。生活会继续,你不能一直记着终点将至,你只能在早上醒来,然后用各种方式去忘记。
但乔伊甚至没有注意到我在努力摆脱这场对话。“你们不会聊起这个吗?”她坚持问,“你们完全不说这个?”
“有什么好说的?这是在开始就都同意了的。”
“但之后发生的这一切?”她说道,我似乎突然完全忘记了她是多么愚蠢和被宠坏了,美国人,以自我为中心,“当你回到以色——”
“那就是结束了,乔伊,”我打断她的话,“停止,我告诉过你,在5月20号就都结束了,我们不会有任何结果的。”
“但是,你们在一起是那么快乐!”她的低语直冲向天花板,“你们是那么……你们彼此是那么该死的合适。”
“我知道。”我闭上眼睛点点头,“我知道。”
片刻之后,我把头埋在双手中,感到她温柔、带着母爱的臂弯的重量,她拥抱着我。“嗨,嗨。你们最后会解决好它的,我很确定,”她在我耳边轻声说,抚慰般地吻吻我,“你会看见的,爱会取得最后的胜利。”
“它能怎么解决?”我终于失去了耐心,挣脱她的怀抱,“什么能解决?你在说什么?!”
她终于反应了过来,把手按在嘴上:“哦,亲爱的,我很抱歉……”
“天啊,乔伊。”
“我很抱歉,我……”她看上去很受伤,她懊悔的眨眼触动了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让你难过的。”
“你是个糟糕的酒鬼,乔伊,说真的。”我给了她一个气急败坏又不耐烦的拥抱,“真难以置信,你刚刚——”
“太差劲了!”她带着愧疚的呜咽埋在我脖子里掉眼泪。在又一次道歉之后,她红着脸,确认自己已经被原谅了,她叹了一口气:“还是个浪漫主义者。”
“一个无可救药的浪漫主义者。”
“一个糟糕的酒鬼和一个无可救药的浪漫主义者,”她啜泣,“是啊,我想是的。因为,你知道,我总是想起你们。每次我看见你和他在一起时,我就没办法把你从我的脑海里赶出去。拜托了,拜托别生我的气,但是真的,我对你们有那么多的期待。我不知道……我只是想要相信。我盼望着最后一切都解决了。在最后以某种方式,尽管困难重重,就像他们说的那样,我想……你知道吗?也许你会待在这个国家,你会住在远离你的麻烦的地方。在最后,这一切都会成为可能。”
我们听见前门打开了,狗狗们轻声走进厨房找水喝。乔伊只来得及说“这类事情会发生的,在最后,它们会的”。然后,声音响了起来,客人们跟着托姆和孩子们一起进来了。“在真实的人生中。”
“嗨,爸爸,Shabbat Shalom.”
“哦,我的甜心!”我能听到爸爸放心地叹出一口气,“听见你的声音真高兴啊!”藏在我心里的那只眼睛看见他的脸上有笑容在蔓延,“Shabbat Shalom.”
我紧紧抱住电话,感到安心。“你好吗,老爸?”我的声音颤抖了一会儿,“大家都好吗?”
“谢谢上帝,大家都好,如果上帝允许的话。发生什么事情啦?为什么这么晚?我们一直等着呢,我们都开始以为你不会来电话了。”
“我不在家,我出城了。”一开始,希伯来语在我嘴里像是泡泡糖摇滚舞曲,又轻柔又有力,把我卷进一阵眩晕的甜蜜中,“我一会儿跟你说,事情都顺利吗?”我坐在床边,把电话放在腿上,“妈妈呢?你们在做什么?”
“你是在用付费电话吗?”他听上去有些不安,“你在大街上?”
“不是,不是的,爸爸,别担心。”
永远在担心,永远警觉着:“继续,把号码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