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篇(第6/11页)
R.:不署上名字?一个诚实的人要对公众讲话,还要躲躲藏藏的吗,先生?连自己写的书都不敢承认,那还有胆量把它发表出来?我是该书的出版者,我就是要在书上标明出版者是我。
N.:您要署上您自己的名字?
R.:正是。
N.:怎么!您真的要署上您的尊姓大名?
R.:是的,先生。
N.:署上您的真名实姓?清清楚楚地署上“让- 雅克·卢梭”?
R.:清清楚楚地署上“让- 雅克·卢梭”。
N.:千万可别这么干!别人会怎么议论您呀?
R.:随他们的便。我要在这本书信集的前面署上自己的名字,这倒并不是为了把它据为己有,而是要对它负责。如果有什么错误的地方,别人可以把错误归在我的身上;如果它有什么使人受益的地方,我也不会据此而沾沾自喜。如果大家认为这本书根本就是一本坏书的话,那我就更应该署上自己的真名实姓了。我并不想让大家以为我比真实的我更好。
N.:您对自己的这种回答满意吗?
R.:是的,这年头,没有好人。
N.:那么那些美好心灵的人呢?难道您把他们给忘了不成?
R.:那是大自然使然,可你们的教育却把他们给弄坏了。
N.:在一本爱情小说的开头,读者将看到如下的署名“日内瓦公民让- 雅克·卢梭著”。
R.:日内瓦公民!不,这个不写。我绝不亵渎我祖国的名字;我只是在那些我觉得能给我的祖国增光添彩的作品上才这么写。
N.:您已经是小有名气之人了,但您也有点东西会失去的。您若写出一本平淡乏味的书来,就会对您有所损害。我很想阻止您出版这本书,但如果您执意要干这种蠢事的话,那我赞成您干得光明正大,这至少是符合您的性格的。对了,您是否把您的座右铭也印在这本书上?
R.:我的那位书商也曾问过我这种滑稽的问题,可我却认为他问得好,所以我便答应了他,不想扫他的兴。[14]不过,先生,在这本书上,我就不印什么座右铭了,但这并不是说我就不再遵循它了,而且我还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大胆地遵循它。您该记得,当我写文章反对戏剧时,我就想着要发表这些信,而且,我也并未因为要为这些信辩护,就去歪曲那另一篇文章。我在别人将会指斥我之前,就狠狠地自我谴责了。但凡视真理高于荣誉者,都会希望视荣誉高于生命的。您希望人们始终言行一致;但我对人们能否做到这一点深表怀疑;不过,始终说真话却是一个人可以做到的。而这正是我想要努力做到的。
N.:可是,我在问您是不是这些信的作者时,您为何避而不答呢?
R.:我正是不愿说假话才避而不答的么。
N.:可是您也没有说真话呀。
R.:这仍旧是为了尊重真理才闭口不谈的。您同一个喜欢撒谎的人交谈也许感到很痛快,但是,一个颇有鉴赏力的人难道文章出自何人之手还会弄错吗?您怎么竟然会提出一个该由您自己回答的问题呀?
N.:有几封信我当然看得出是出自何人之手的,您的文笔一看便知,但是,其余的那些信,我就看不出是您所写的了,我不相信有谁有这么大的本事,伪造得如此逼真。大自然总在不停地变化着;它并不担心人们认不出它来;艺术往往想要比大自然更加逼真,所以人们可以看出它所表现的东西:寓言作家就是如此,他们模仿起动物的声音来,比动物还要动听。[15]在这本书信集中,连最笨拙的作家都会避免的败笔比比皆是:夸张、重复、自相矛盾、啰唆唠叨。本可以写得很好但却写得如此糟糕的那个人究竟是谁?有谁会像您那样,把冒失唐突的爱德华向朱丽提出那么个讨厌的建议写到书中去的?[16]那个年轻男子,成天要死要活的,闹得满城风雨,可最后还是活得好好的,您为何不纠正他的滑稽可笑的行为呢?有哪个作家开始动笔时不在心里想着:“必须注意突出人物性格;必须恰如其分地变换文笔”的?这么写的话,当然是比自然的样子更加好的。我发现,在亲密无间的友人之间,风格有如性格一样,性相投习相近;朋友间心相连,因此,他们的想法、感受和说话等的方式也都是相近的。那个朱丽,按书中的写法,应该是个颇具魅力的人;她周围的人也该像她一样;与她接触的人也都该变成朱丽;她所有的朋友说话都应该只是一个腔调。然而,这些东西只能感受,却无法想象。即使能够想象,作者也不敢把它们写出来。作者所需要的是给广大读者留下深刻印象的东西;那些经精雕细琢反而平淡无奇的东西,读者是并不以为然的。作品之真实与否,恰恰就在这里,这也是细心的读者所寻觅和追求的自然之处。
R.:好呀!您这是在作结论吧?
N.:我并没作结论,我只是在猜想,而且,我也无法跟您说清楚我在读您的这些信时,我心中有多么的困惑。如果所有这一切纯属虚构,那您的这本书肯定写得很糟糕。不过,如果您敢跟我说,书中的那两个女子确有其人的话,那我每天都要重读一遍这本书信集,直到生命结束之时为止。
R.:唉!她们是否确有其人又有什么要紧么?您如果想在这个世界上寻找她们,那纯粹是枉然。她们已不在人间了。
N.:她们已不在人间了?这么说,她们确实存在过?
R.:这个结论是个条件式的:如果她们存在过,那她们已不在人间了。
N.:我可是跟您说心里话,您如果耍这种雕虫小技的话,非但骗不了我,反而让我更加坚定自己的看法。
R.:是您逼我这么说的,免得我既暴露了自己又说了假话。
N.:哼,您这是多此一举。不管您怎么说,别人都能猜得出来的。难道您没发现,您写在扉页上的座右铭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R.:我觉得那个座右铭根本不能说明您所提的问题,因为有谁会知道是我手稿上就有这个座右铭,还是我后来加上去的呀?有谁能说得清楚我是不是同您一样地感到困惑?我是不是故弄玄虚,以掩饰自己同您一样对此一无所知?
N.:可是,书中的那些地方您终归是了解的吧?您到过沃州的沃韦吧?
R.:去过好几次,但我得郑重地告诉您说,我在那儿根本就没有听说过德·埃唐什男爵这个人,也没听说过他的女儿;甚至德·沃尔玛夫人这个名字在那儿都无人知晓。我到过克拉朗,我在那里没有见过类似书信集中所描写的那所房子。悲惨之事发生的那一年,我正从意大利返回,途经那里,据我所知,并没有人痛悼朱丽·德·沃尔玛或与她类似的人。总之,就我对当地的情况的记忆所及,我发现在这些信中,有些位置有所改变,而且对地形的描述也有不少的错误,究其原因,要么是作者自己对当地情况知之甚少,要么是作者有意在迷惑读者。关于这个问题,我所能告诉您的就这些了;请您相信,我不愿对您说的,其他人也无法从我这儿套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