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苏格兰(第14/27页)
“可借钱总有个上限。人家已经不想再借钱给我们了。”
“那还有佃农缴的租金。以后就不去伦敦旅行了,连爱丁堡的舞会也可以不出席。除了神父,也没人上门共进晚餐。我们可以像修女一样,一年到头不见客。”
“恐怕连这些也是奢求。他们威胁说要拿哈林姆庄园和家产抵债。”
莉茜大吃一惊,说:“那可不行!”
“没办法——抵押就是这么回事。”
“这都是些什么人?”
母亲一脸茫然地说道:“借贷的事一直由你父亲的律师替我安排。至于钱是哪里来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但这都无所谓。关键在于,债主已经来讨债,不还钱,产业就赎不回来了。”
“妈妈……难道我们要无家可归了?”
“亲爱的,如果你嫁给罗伯特,事情就会解决。”
“我明白了。”莉茜语气沉重。
马厩的钟表敲响十一点的钟声。哈林姆夫人站起身,亲吻了女儿道:“晚安,亲爱的,好好睡一觉。”
“晚安,妈妈。”
莉茜若有所思地注视着火焰。多年来,她一直都知道,用婚姻拯救家族是她的人生使命。罗伯特貌似也是个不错的选择。然而直到此刻,一切才变得如此真实。莉茜很少未雨绸缪,总是要等火烧眉毛才懂得着急,哈林姆夫人为此不知操了多少心。突然间,婚姻大事迫在眉睫,莉茜感到莫名的恐慌,仿佛吃坏了东西,五脏六腑都在抗议。
可她又能怎么办?不能任由债主将她们母女扫地出门!真若如此她们能怎么办?能去哪儿?怎么过活?一想到母女俩挤住在爱丁堡冰冷的租屋里,可怜兮兮地写信给远亲求助,靠着刺绣换小钱度日,莉茜就不寒而栗。为今之计只能嫁给有钱而无趣的罗伯特。可她真做得来吗?每到万不得已,非得赶鸭子上架时,她总是在最后一刻改变主意,设法逃避——一枪毙了生病的老狗如此,逛商店买衬裙衣料也是如此。
她把散乱的头发扎好,找出昨日乔装的衣服换上:马裤、马靴、亚麻衬衣、轻巧夹克,戴上一顶男士三角帽,又从烟囱里抓了把煤灰涂在脸上。这次她没戴假发,而是套了双皮手套保暖,也好掩藏起细嫩的双手。一张花格毯搭在肩头,显得肩宽体长。
午夜钟声一响,莉茜举着蜡烛往楼下走去。
她心中打鼓:杰伊会遵守诺言吗?也许突然有事去不了,或者等待时睡过了,那就太可惜了!然而正如杰伊所说,厨房门的确没上锁。莉茜来到马厩,杰伊正守候在那里。他牵着两匹马,正小声念叨着什么,让马儿保持安静。月光下,杰伊的笑容带来一阵喜悦。他默默将那匹小马的缰绳递给莉茜,领她抄后路出了院子,避开主卧室遮挡的车前座位。
上了大路,杰伊亮起一盏灯。两人上马信步前行。杰伊开口道:“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我才以为你睡过了呢。”她回答道。说着,两人都笑了。
两匹马沿着山谷朝矿井骑去。莉茜开门见山问道:“下午又跟你父亲吵架了?”
“是啊。”
杰伊不想细说,可莉茜才不管这些继续问:“为什么吵架?”
不用看杰伊的表情,莉茜也知道他对此很反感。只听他悠悠答道:“还不是老一套——因为我哥哥罗伯特。”
“依我看,他们确实亏待了你。希望这么说能让你好受些。”
“好受多了,谢谢!”杰伊似乎放轻松了。
离矿井越来越近,莉茜的兴奋和好奇也愈发强烈。她想象着矿山的环境,纳闷怎么到了麦卡什嘴里,矿山就成了人间地狱。那里酷热难耐或是天寒地冻?矿工们像困兽一样彼此厮斗不停?那里恶臭蔓延、虫鼠遍地或是阴森死寂?莉茜开始害怕。然而转念一想,无论如何我都要弄清楚——这样麦卡什就不能笑话我一无所知了。
约莫半个钟头后,他们经过一处小型矿山,这里正在找买主。“谁在那儿?”一个声音大叫,然后一个牵着猎狗的看守出现在杰伊的视野范围。原本看守的职责是照看野鹿,防范偷猎者。如今,很多看守在矿上监督,防止有人偷煤。
杰伊拎灯照照来人的面目。
“请原谅,詹米森少爷。”
两个人继续前行。矿井的坑口只有一匹孤马绕着圈转轮子。走近了莉茜才看清,轮上缠着绳子,从矿井里一桶桶打水上来。“矿井里总是有积水,”杰伊解释道,“都是土里渗出来的。”木桶老旧漏水,湿土掺着冰碴儿,整个坑口泥泞不堪。
拴好了马,莉茜和杰伊来到坑口。坑口约莫六英尺见方,陡峻的木质楼梯顺着边上曲折向下延伸,一眼看不到底。
楼梯边没有扶手。
莉茜一时慌了神,怯生生问道:“这里有多深?”
“要我没记错的话,二百一十英尺。”
莉茜倒吸一口冷气。如果她现在打退堂鼓,被乔治爵士和罗伯特知道了,肯定会说:“我说什么来着,矿井可不是姑娘家去的地方。”她可不想受这种白眼——宁可无依无靠踩楼梯到二百一十英尺的地下,也不能被人瞧不起。
她咬了咬牙说道:“那还等什么?走吧。”
杰伊兴许觉察到她的恐惧,但没吭声。他走在前面,打着灯为莉茜照路。莉茜提心吊胆地跟在后面。没走几步,杰伊道:“把手搭在我肩上,这样走得稳。”莉茜感激着照做。
他们一路往下走,提水的木桶从井口正中摇摇转转向上,冰冷的水花不时溅在莉茜脸上。她总觉着会脚下一滑,飞速翻滚着一路打翻十多个木桶,最终摔死在井底。
走了一会儿,杰伊停下脚步,让莉茜休息片刻。莉茜一直觉得自己身手矫健,此刻却腰酸腿疼,呼呼带喘。为了掩饰疲惫,她主动跟杰伊搭话:“你对煤矿还挺熟悉的——水源、井深,你全都一清二楚。”
“在我家,经常有人聊起这些——家族的大部分收入都来源于煤矿生意。大约在六年前,我跟着监工哈利·拉切特干过一个夏天。我母亲自作主张,让我熟悉家族生意业务,指望着有朝一日父亲会把生意交给我打理。这简直是异想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