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3 弗吉尼亚(第2/38页)

犯人们领了肥皂,洗了洗身子。船上来了个理发师,给他们剃胡子,剪头发。实在衣不遮体的犯人都换了衣服。这些人原本都感恩戴德,结果发现衣服都是从船上死人身上扒下来的。麦克领到了“疯巴尼”那件脏兮兮的外套。他把衣服搭在栏杆上,用棍子使劲抽打,直到打掉所有的虱子。

船长统计了所有活着的犯人:姓甚名谁,以何为生。有些人平时靠打散工,或者像科拉和佩哥这样发惯了不义之财的,都在船长的劝说下改了好听的营生。在登记本上,佩哥成了裁缝的学徒,而科拉则是酒馆招待。说到底就是为了吸引买家。

囚犯们回到舱内,当天下午,两个男人进仓巡视了一番。这两个人都是奇装异服:一个上身穿英国红色军衣,下配土布马裤;另一个身着过时的黄色马甲,下穿粗针鹿皮长裤。虽然衣着诡异,但看起来都容光焕发,鼻头发红——看来不愁没酒喝。贝尔小声告诉麦克:这两个人都是“人贩子”——他们成批购买奴隶、流放犯和契约佣工,像赶羊一样把这些人赶到内地,然后卖给偏僻地方的农户和山民。麦克觉得他们不像好人。两个人看了一圈就转身离开。贝尔说,明天是“赛马日”:来自四面八方的贵族都会来看赛马。多数囚犯在当日结束前都会被买走。卖不出去的,人贩子就低价抛售。麦克暗暗祈祷:但愿科拉和佩哥别落在人贩子手里。

当晚伙食也不错。麦克小口吃下晚餐,然后呼呼大睡。次日早上,所有人的脸色都好看了许多:眼里有了光彩,嘴角也有了笑容。八个星期以来,大家只有晚上才有饭吃,今天却一大早就有粥喝,还有糖浆、朗姆酒和清水。

尽管前途依旧渺茫,脚上也仍然拴着铁镣,饱餐一顿的犯人们依然精神抖擞地出舱上了甲板。今日的岸边十分热闹:小船穿梭靠岸,路上车水马龙,衣着光鲜的人们成群结队信步街头,显然是享受着休闲时光。

一个戴草帽的大肚子男人上了船,身边还跟着个灰头发的高个儿黑人。两个人瞅了瞅囚犯,从中挑拣出十四五个——都是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麦克也不幸位列其中。

挑完人,船长道:“行了,你们几个,跟这两个人走。”

“去哪儿?”麦克问,没人理睬他。

佩哥大哭起来。

麦克抱了抱她。他心中十分难过,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所有佩哥信任的大人都离她而去:母亲死于疾病,父亲上了绞架,如今麦克也要被卖到别处。他们紧紧抱住彼此,佩哥哭着道:“带我一起走!”

麦克松开双臂叮嘱道:“你尽量跟科拉待在一处。”

科拉使出全力亲吻他的嘴唇。难以置信,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她,再也无法与她同床共枕,无法触碰她的身体,听她快乐地呻吟。滚烫的泪珠顺着科拉脸颊滑落,她恳求道:“麦克,千万要来找我们啊!”

“我尽量——”

“你发誓!”

“我发誓,一定去找你们。”

大肚男人开口道:“行了,情种儿。”说着一把将麦克拉走。

麦克在通往码头的舷梯上回过头,只见科拉和佩哥正抱头痛哭。想到与妹妹埃斯特分别的一刻,他暗暗发誓:我辜负了埃斯特,这次绝不能辜负科拉和佩哥。不一会儿,两个人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在海上漂流颠簸了八个礼拜,再度踏上陆地的感觉真是奇怪。麦克脚戴镣铐,小步走在土路之上,四下观察着美国的街道。教堂和市场管理所坐落在镇中心,那里还安放着颈手枷和绞刑架。街道两侧有许多砖屋木房,中间间隔甚宽,绵羊鸡仔儿遍地乱走。一些建筑看起来有些年头,但多数看起来都是新近落成的。

镇子上到处都是人流车马,多数应该是来自附近的村镇。女人们佩戴着崭新的软帽和丝带,男人们手套雪白,皮鞋锃亮。很多人的衣服似乎是自家缝制——尽管布料上乘,缝纫手艺却一般。偶尔能听到路人谈论比赛和赔率,看来弗吉尼亚人嗜好赌博。

当地人略显好奇地望着这些囚犯,仿佛看一匹马从身边慢步经过——虽说不上新奇,但也看得饶有兴致。

一行人走了不到半英里路就出了镇子,在浅滩涉水过河后上了乡间的林中小道。麦克蹭到黑皮肤的中年人旁边:“我叫马拉奇·麦卡什,大家都叫我麦克。”

黑人依旧目视前方,但友善地答道:“我叫科比。”这名字听起来跟“托比”很像。“科比·塔姆巴拉。”

“那个戴草帽的胖子就是买主?”

“不是。比尔·索尔比只是个工头儿。我俩被派到‘蔷薇蕾’上挑几个壮劳力下地干活儿。”

“那买主是谁?”

“你们可不是买来的。”

“那是怎么回事?”

“杰伊·詹米森先生打算把你们留下,在自家的‘莫杰府’干活儿。”

“詹米森!”

“嗯。”

一想到又落在詹米森家人手里,麦克就怒不可遏。这些该死的混账!我发誓,一定会逃出去,我非做个自由人不可!

科比道:“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我以前挖过煤。”

“煤?我听说过。能烧火,比木头烧得还旺的东西?”

“是啊。问题是得到地底下挖。你呢?”

“我们都是非洲的农民。我父亲有一大片地,比詹米森先生家的还大。”

麦克从没想到黑奴也可能来自富裕家庭。“什么样的农场?”

“小麦、牲口,什么都有——就是没烟叶。我们那儿长一种根薯,叫山药。在这儿可没见过。”

“你的英语说得挺好。”

“我都来了快四十年了,”科比脸上显出一丝哀怨,“被偷来的时候,我还是个小孩儿。”

麦克想起佩哥和科拉。“有两个人跟我一起来这儿,一个女人,还有个小姑娘。有没有办法打听到是谁买了她们?”

科比苦笑了一声:“所有被卖了的都在找人,一直有人在打听。路上,林子里,奴隶们凑在一起,净说这些事儿。”

“那孩子叫佩哥,”麦克执着地道,“她才十三,没爸没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