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第3/4页)
金鱼眼站在舞厅入口处,手里夹着一支香烟。
“我给过你机会的,”谭波儿说,“你并不非来不可。”
“我不愿冒险。”他说。
“你冒过一次险,”谭波儿说,“你后悔吗?啊?”
“进去吧。”他说,用手推她的后背。她正要跨过门槛,忽然转身看着他,两人的眼睛几乎处于同样的高度;接着她的手刷地伸向他的腋下。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她的另一只手也刷地朝他伸去。他用柔软冰凉的手把那只手也一把抓住。他们四目对视,她张着嘴,脸上搽胭脂的地方渐渐加深。
“我早在城里就给过你机会,”他说,“你接受了。”
乐曲声从她背后传来,撩拨人心而发人遐思;夹杂着一片脚步声,加上肌肉被疯狂的情欲所放纵,发出温暖的肉体的气息、血液的气息。“哦,上帝啊;哦,上帝啊,”她说,嘴唇几乎没有动一下,“我要走。我要回去。”
“你接受了,”他说,“进去吧。”
她的双手被他抓住了,她试图去揪手指尖几乎可以触及的他的上衣。他慢慢地把她转向门口,她的脑袋仍转向后方。“你敢!”她喊道,“你只要——”他的手一把抓住她的后脖根,那些手指像钢铁,可又像铝条一般轻巧而冰凉。她能听见脊椎骨挤压在一起时发出的微弱声响,他的嗓音冷酷而平静。
“进去吗?”
她点点头。后来他们跳起舞来。她觉得好像他的手还捏住了她的脖子。她隔着他的肩膀迅速扫视舞厅,目光飞快地掠过一个个跳舞的人的面庞。在低矮的拱门另一头,另一间屋子里,有一群人围着一张双骰赌台站着。她把身子左弯右扭,想看清人群中的那些面庞。接着她看到了那四个人。他们正坐在门边的一张桌子边。其中的一个在嚼口香糖;他面孔的整个下半部好像被一副牙齿占了去,洁白而大得叫人难以置信。她看到了他们,便把金鱼眼转个圈,使他背对着他们,并设法使她和金鱼眼跳着舞再朝大门挪去。她那心神不安的眼光再次逐一掠过人群的面孔。
她再次张望时,有两个人已站起来了。他们在走过来。她拽着金鱼眼去挡他们的路,但仍使他背对着他们。两人站住了,试图绕过她;她又把金鱼眼朝后推,挡住他们的路。她想张嘴对他说些话,但觉得满口冰凉。这一切仿佛用麻木的手指去捡掉在地上的一根针。她突然觉得自己给人抱了起来放到一边,金鱼眼短小的胳臂竟像铝条般轻巧又僵硬。她踉跄着朝后退,靠在墙上,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人走出房去。“我回去,”她说,“我会回去的。”她尖声笑起来。
“不许笑,”金鱼眼说,“你住不住嘴?”
“给我一杯酒。”她说。她摸摸他的手;她觉得两腿也发凉,好像不是自己的。他们坐在一张桌子边。隔着两张桌子,那人还在嚼口香糖,两只胳膊肘撑在桌子上。第四个男人挺直了腰板坐着抽烟,上衣扣得严严实实。
她注意人们的手:白袖子里伸出的一只棕色的手,肮脏的袖口下一只玷污的白手正在往桌上放瓶子。她手里端着一杯酒。她大口喝酒;她手端酒杯,看见雷德站在门口,身穿一套灰色西服,打一个有小圆点的领结。他看上去像个大学生,这时四下张望着,终于看见了她。他看看金鱼眼的后脑勺,然后看看她,她正拿着酒杯端坐着。另一张桌子边的那两个男人并没有走开。她看得见那个嚼口香糖的人的耳朵在不断地微微动着。音乐奏响了。
她设法使金鱼眼背对着雷德。雷德还在望着她,他比别人差不多高出一头。“来啊,”她凑着金鱼眼的耳朵说,“你要是想跳舞就跳吧。”
她又喝了一杯酒。他们又跳起舞来。雷德不见了。等音乐停了,她又喝了一杯酒。可是无济于事。它只不过使胃里堵得紧还烧得慌。“来啊,”她说,“别不跳啊。”可他不肯站起身来,她就站在他面前,由于疲累和恐惧,肌肉又哆嗦又抽搐。她开始嘲笑他。“还自称是个男人,胆大包天的坏男人,可跟个姑娘跳跳舞就把腿跳断了。”接着她的脸失去了血色,变得瘦小而憔悴;她像个孩子似的说话,口气平静,充满绝望。“金鱼眼。”他坐着,双手搁在桌上,正玩弄着一支香烟,面前是第二杯酒,里面的冰块已在融化。她把手搁在他肩头。“爹爹。”她说。她侧过身子挡住别人的视线,偷偷地把手伸向他的腋下,摸摸那扁平的手枪把。手枪牢牢地夹在他的胳膊和侧腹之间,像被台钳夹住似的。“给我吧,”她悄声说,“爹爹。爹爹。”她把身子一侧贴在他肩上,用大腿去磨蹭他的胳臂。“给我吧,爹爹。”她悄声说。她突然把手迅速而又隐蔽地向他下身偷偷摸去;马上又反感地缩回来。“我忘了,”她喃喃地说,“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
另一张桌子上,有个男人从牙缝中发出嘘的一声。“坐下。”金鱼眼说。她坐下了。她往杯子里倒酒,望着自己的手不断斟酒。后来她望着那灰色上衣的衣角。有颗扣子破了,她神思恍惚地想。金鱼眼纹丝不动地坐着。
“跳一个?”雷德说。
他低着头,但并不在看着她。他略微偏过身子,对着另一张桌子的那两个男人。金鱼眼还是坐着不动。他小心地撕开香烟头上的纸,摘下一点烟丝。他然后把它放进嘴里。
“我不跳。”谭波儿透过冰凉的嘴唇说。
“不跳?”雷德说。他没有挪动身体,用不高不低的音调说:“小伙子好吗?”
“挺好。”金鱼眼说。谭波儿看着他划上一根火柴,隔着酒杯看到火苗变了形。“你喝得够多了。”金鱼眼说。他伸手拿走她唇边的酒杯。她看着他把酒倒进放冰块的碗里。音乐又奏响了。她坐着静悄悄地看着四周。她模模糊糊听见耳边响起一种声音,接着金鱼眼抓住她的手腕,使劲摇晃,她发现自己张着嘴,心想她嘴里一定发出了某种声音。“住嘴,别出声,”他说,“你可以再喝一杯。”他往杯里倒酒。
“我一点都不觉得醉。”她说。他递过酒杯。她喝了起来。等她放下酒杯时,她意识到自己喝醉了。她相信自己已经醉了有一阵子。她想也许曾醉得晕过去,而那事已经发生了。她听见自己在说我希望已经发生了。我希望已经发生了。接着她相信事情已经发生了,于是被一阵失落感和肉体的欲望所攫住了。她想,这事永远不会再发生了,于是腾云驾雾似的坐着,极度痛苦却又欲火中烧,满怀渴望,心醉神迷地思念着雷德的身体,望着自己的手拿着空酒瓶往杯子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