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杜特泰佩和库尔泰佩之间的战争 我们是中立的(第2/4页)
“向穆斯塔法叔叔问好。”考尔库特的口吻,就像发出总攻命令前检查地图的阿塔图尔克。“周四千万不要离开家。很遗憾,城门失火,会殃及池鱼的。”看见麦夫鲁特疑惑的眼神,苏莱曼带着先知先觉的自豪说道“要有行动”。
那夜,麦夫鲁特在枪声中艰难入睡。
第二天,他知道流言传开了。中学生们,甚至连莫希尼都知道周四将发生可怕的事情。前天晚上,库尔泰佩和阿拉维派聚居的山头上的咖啡馆再次遭到了袭击,两人被打死。多数咖啡馆和商店都歇业了,有一些则一直闭门谢客。麦夫鲁特还听说,行动中将遭突袭的阿拉维派人家的墙上,夜里将被标上X记号。他想远离是非,去看电影,或者独自待着手淫,却同时又想见证事件的发生。
周三,葬礼中,左派组织喊着口号,袭击了乌拉尔的面包坊。警察没作任何干预,因此面包坊里的里泽工人拿着柴火和面包铲稍微抵抗一阵后,就扔下香气扑鼻的新鲜面包从后门夺路而逃了。麦夫鲁特还听说,晚上阿拉维派的人袭击了清真寺,梅吉迪耶柯伊的理想协会被炸,还有人在清真寺里喝酒,但他觉得离谱并没信以为真。
“今晚咱们出去,去城里卖钵扎,”麦夫鲁特的爸爸说,“没人会来骚扰一对可怜的卖钵扎的父子。咱们是中立的。”他们拿起扁担和钵扎罐,走出家门,可是街区被警察包围了,谁也出不去。看见远处闪着蓝灯的警车、救护车和消防车,麦夫鲁特的心跳加快了。像街区里所有人一样,他觉得自己很重要而油然自豪起来。要是在五年前,即便街区里的天塌了,也不会来一个记者、警察或消防员。回家后,他们徒劳地看电视,自然一条与他们有关的新闻也没有。电视里播放的是一场关于攻克伊斯坦布尔的研讨会。他们终于不惜代价地买了一台黑白电视机。他爸爸像以往那样,不分左派右派,咒骂惹是生非、“从可怜的小贩手上抢夺面包的”无政府主义分子。
半夜,父子俩被街上奔跑的人发出的叫喊声和口号声惊醒了。他们不知道什么人在奔跑。爸爸检查了门闩,还把麦夫鲁特晚上复习功课用的瘸腿桌子抵在了门后。他们看见库尔泰佩的另一侧山腰上燃起一处火焰,火光直冲低矮、黑暗的云层,在夜空中形成一处奇怪的光亮;这边映照到街上的灯光,宛如风中摇曳的火焰,不时颤抖一下,与此同时,伴随着阴影,仿佛整个世界也在战栗。他们听到了枪声。麦夫鲁特又发现第二处起火的地方。“别靠窗户那么近。”爸爸说。
“爸爸,据说要被突袭的房子上做了标记,咱们出去看看吗?”麦夫鲁特问。
“咱们又不是阿拉维派!”
“也可能他们会标错。”麦夫鲁特说。他想到,人们经常看见自己和费尔哈特还有其他左派在一起。但他对爸爸隐瞒了自己的担忧。
在街道回归平静、叫喊声消失的一个间隙,他们开门出去看了一眼,没有标记。麦夫鲁特还想去四周的墙壁看看确认一下。“进来!”爸爸嚷道。他们在其中度过了很多年的这座白色一夜屋,半夜里看似一座橙色的幽灵之屋。父子俩关上门,直到凌晨枪声停止才入睡。
考尔库特:坦白地说,我也不相信阿拉维派的人会往清真寺里放炸弹,可是谣言很快传开了。然而,杜特泰佩那些容忍、静默和虔诚的教徒,由于“亲眼”目睹了张贴在清真寺墙壁和最偏远街区的共产党海报,他们满怀强烈的愤怒。你一边住在卡拉柯伊,甚至都不在伊斯坦布尔,而是在锡瓦斯和宾格尔,一边却要占有生活在杜特泰佩的人们的地皮!昨晚,谁是真正的房东,谁真正住在家里就一清二楚了。要阻止年轻的民族主义者是很困难的,更何况他们的宗教被咒骂了。很多房子被烧毁了,可上面街区的一处火是他们自己放的,目的是为了扩大事态,好让报纸写“民族主义分子残杀阿拉维派人”,好让POL-DER协会的左派警察来干预。他们把土耳其警察也分成了两派,就像对老师那样。这些人烧自己的房子,甚至像之前在监狱里那样自焚,以便找借口来指责我们的国家。
费尔哈特:警察未作任何干预,如果干预就是助纣为虐。他们用围巾遮住脸,成群结队地过来对阿拉维派的住家和商店进行打砸抢。三个住家、四个商店、通杰利人的杂货店全被烧毁了。我们的人夜里爬到房顶开枪时,他们才撤退。但是我们认为,等天亮了,他们还会过来。
“快点,咱们进城去。”早上爸爸对麦夫鲁特说。
“我要留在家里。”麦夫鲁特回答道。
“我的孩子,这些人的争斗是没完没了的,他们不会停止互相残杀的,政治只是一个借口……咱们去卖咱们的酸奶和钵扎。你别去掺和,你要远离阿拉维派、左派和库尔德人,还有那个费尔哈特。他们从这里被赶走时,咱们的家不要受到连累。”
麦夫鲁特发誓不迈出家门一步。他本该留下来看家,但爸爸走后他一刻也没待住。他往口袋里装了南瓜子,随身带了一把厨房的小刀,像个跑去看电影的孩子一样,好奇地跑去了上面的街区。
街上人来人往,他看见一些人拿着棍棒,还看见年轻女孩从杂货店里买了面包、嚼着口香糖往家走,还有女人在院子里搓洗衣服,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从科尼亚、吉雷松和托卡特过来的信徒们既不跟阿拉维派站在一边,也不跟他们发生冲突。
“大哥,别过去,”一个小孩对若有所思的麦夫鲁特说,“他们从杜特泰佩开枪可以打到这里。”小孩的朋友说。
麦夫鲁特像逃避想象中的雨水那样,计算出子弹落下的空间,一个箭步蹿到了街的另一边。小孩们一边认真地看着他,一边笑了起来。
“你们没去上学吗?”麦夫鲁特问道。
“学校放假!”孩子们开心地叫道。
他看见被烧毁的一处房屋门前有个女人在哭泣,她从屋里拿出一个类似他家里那样的草筐和一个湿漉漉的床垫。在一处陡坡上,他被一个瘦高个和一个滚圆的胖子拦住了,但另外一个人说他是库尔泰佩的人,于是他们给他放行了。
库尔泰佩的上半部分变成了阵地,由水泥块、铁门、装满泥土的白口铁花盆、石块、砖头和煤渣砖构成的带射击孔的掩体墙,遇到房子后,从房子另一边分叉延伸下去。在库尔泰佩最先盖起的老房墙壁是不足以抵御子弹的。但麦夫鲁特看见竟然有人在那样的房子里向对面山头开枪。
子弹很贵,所以不常开枪,经常会出现长时间的寂静。在这样停火的间隙,麦夫鲁特也像别人那样从山头的一个地方跑去另一个地方。快到中午时,他在电塔旁边一处新建的混凝土房子的房顶上找到了费尔哈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