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杜特泰佩和库尔泰佩之间的战争 我们是中立的(第4/4页)
他对爸爸隐瞒了没去上学的事,这点他对自己也隐瞒。为了能够相信继续学业的可能,他应该去卫生局拿一份报告,他却连这件事都没做,因此就连他那关于学校的个人观点,也正在转变成他对自己说的一种官方观点。有时,他还真能发自内心地相信,他已经在为明年的大学预备补习课攒钱了。
有时,他给日益减少的老顾客送去酸奶后,把扁担、秤、酸奶罐存放在一个熟人那里,在城市的街道里任凭双腿将自己带去任何地方。
他喜爱城市,因为城市是一个让很多有趣事物在同一时间上演的地方,而且一个比一个值得观看。希什利、哈尔比耶、塔克西姆和贝伊奥卢周围,则是这些事物出现最多的地方。早上,他跳上一辆公交车,在逃票却不被抓到的情况下,随车进入这些街区,能走多远走多远。随后,他毫无负重、自由自在地走进挑着扁担则无法进入的街道。他十分喜欢自己消失在城市的喧嚣里,一路看着橱窗。他喜欢看橱窗里的模特,喜欢欣赏展示套装的布置,模特是身着长裙的母亲和幸福孩子。遇到袜子店的橱窗,他就细细地端详那一截截脚模。就在那时,他会陷入脑子里那个时刻杜撰的一个虚构情节,跟着对面人行道上的棕发女人走上十分钟,然后突然决定走进面前的一家餐馆,随便想起一个高中同学的名字,问道:“他在这里吗?”有时,还没等麦夫鲁特开口,他们就以粗暴的声音打断他说,“我们不招洗碗工!”重新回到街上时,他唰地想起了奈丽曼,但却按照脑海里闪现的一个新幻想,朝她走来的相反方向走去,比如杜乃尔的后街,或者想着费尔哈特的远房亲戚可能会在门口检票,他走去如梦电影院,在影院狭窄的大厅里看海报和剧照打发时间。
生活所给予的安宁和美好,只有在幻想远离生活的其他世界时才会出现。买了票看电影时,就像幻想时那样,他感到了灵魂深处的内疚在隐隐作痛。因为白白浪费了时间、没看清字幕、只注意和电影无关的奇怪细节和迷人的女人,他感到自责。看电影时,有时因为可以理解的原因,有时则没任何原因,他的阴茎翘起,那时他就在座椅上弓起背,做起晚上回家手淫的打算,他想如果晚上比爸爸早回去两小时,那么就可以踏实舒服地做这件事。
有时,他也不去电影院,去找在塔尔拉巴什的一家理发店做学徒的莫希尼;或者去一家阿拉维派和左派司机常去的咖啡馆,在那里和费尔哈特介绍认识的一个小伙计聊会儿天,看看旁边桌上的人玩麻将,同时用余光瞄几眼电视。他知道自己在虚度光阴,因为没能继续念高中,他的人生也不在一条正道上,这个事实让他感到万分痛心,于是他用别的幻想来慰藉自己。比如,他可以和费尔哈特一起合作开始一个新的营生,他首先幻想的是一种不同风格的街头小贩(一辆可以把酸奶罐放在上面推着走、铃铛随着运动响起的带轮子的小车);或者,像他刚才看见的那家空店铺一样,他们可以在某个地方开一家小烟草店;抑或是,在那家毫无生意的衬衫—衬衫上浆店的地方,开一家杂货店……日后,他将挣到很多钱足以让所有人为之惊讶。
事实上,他也亲眼看见,在街头叫卖酸奶挣钱变得日益艰难,人们很快就习惯了从杂货店里买来玻璃罐装的酸奶放到自己的餐桌上。
一个好心的奶奶说:“麦夫鲁特,我的孩子,我发誓,只是为了看见你,我才买你的乡村酸奶。”没人再问麦夫鲁特何时能把高中读完。
穆斯塔法:如果只停留在20世纪60年代出现的玻璃碗就好了。类似窑土罐的那些最先出现的酸奶碗又厚又重,押金也很贵,一不小心碗边就会被磕破或者裂开,那样杂货店是不会退还押金的。家庭主妇们还会把空碗用在各种地方:猫食盆、烟灰缸、存放用过的油、浴室的舀水碗或是肥皂盒。不知道哪一天,人们拿着这些曾被当作肮脏厨卫用具的酸奶碗,去杂货店赎还押金。于是,这些曾经的垃圾盒、留有口水的狗食盆,在卡厄特哈内的一家作坊里,用水管里的水随便冲洗一下,便成为最干净、卫生的新酸奶碗,被摆到伊斯坦布尔另外一个人家的美好、幸福的餐桌上。有时,看见顾客不像往常那样拿出一个干净的空盘子,而是这样一个酸奶碗放到我的秤上时,我就会忍不住说:“大姐,如果为自己这么说我就不是男人,但是在恰帕的诊所里有人用这些碗当尿壶,在海逸白利岛的疗养院里有人用它们给结核病人当痰盂……”
之后,他们又弄出了更轻更便宜的玻璃罐。他们说这些无需押金的罐子洗干净后可以当杯子用,是送给家庭主妇的礼物。当然,他们把玻璃罐的钱加进了酸奶里。凭借着我的肩膀,还有真正的锡利夫里酸奶,我们也还可以和它竞争。可这次,公司在玻璃罐上贴了一张印有一头奶牛的花哨标签,还用大大的字母写上酸奶的牌子,开始在电视上做广告。再后来,车身上印有同样奶牛的福特酸奶卡车,驶入蜿蜒、狭窄的街道,穿梭在杂货店之间,开始从我们的手里抢夺面包。幸亏我们晚上还卖钵扎,才得以维持生计。如果麦夫鲁特不游手好闲多干一些,把挣来的钱全都交给他爸爸,我们就可以带些钱回村过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