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麦夫鲁特的冰激凌生意 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第2/2页)
他对孩子们说:“我是他的弟弟,赫泽尔回村参加婚礼了。”这些孩子会像魔鬼一样从街角、窗户、树木、捉迷藏的清真寺天井、黑暗中突然冒出来。
推着车,麦夫鲁特不方便去顾客的家里和厨房,而多数想买冰激凌的人家会派一个人下楼来。人口多的大家庭要么派一个用人托着大银盘或镶嵌贝壳的托盘,要么用绳子放下一个里面放着托盘的篮子。托盘上放着十个左右的细腰空茶杯,旁边的纸上逐一写着冰激凌的各种混合口味。麦夫鲁特很快发现,在昏暗的路灯下,以药剂师配药的认真劲头来一一准备这些冰激凌,是一件多么细致和艰难的事情。有时,一个订单还没弄完,街上又出现一两个新顾客;而犹如黏在果酱盘上的苍蝇,围在他周围叽叽喳喳的孩子们也会变得迫不及待、烦躁不安。有时,就像在泰拉维罕拜15的时间里,不仅在冰激凌车周围,整条街道都空无一人。而派用人端着托盘下去的大家庭里的所有孩子、看电视足球比赛的大叔、兴高采烈的客人、嚼舌的大妈、娇惯的小女孩,乃至害羞急躁的男孩,一起在五楼用一种连麦夫鲁特都大吃一惊的肆无忌惮,叫喊着向全世界宣布,他们要多少樱桃味、多少奶油味的冰激凌,圆筒的最下面放什么口味、最上面放什么口味。有时,他被执意叫上楼,去见证大家庭里在餐桌周围、凌乱富足的厨房门口、地毯上翻筋斗的孩子们的快乐。有些人家一听到麦夫鲁特的铃铛声就立刻断定楼下的人是赫泽尔,阿姨叔叔们在二楼上看着麦夫鲁特的眼睛,开始和他聊天,“赫泽尔,你好吗,你看上去很好啊,真棒。”麦夫鲁特也不露声色,挑些讨喜的话回答道,“感谢真主,我们刚从村里参加婚礼回来……这个斋月很富足。”可说完这些他就会瞬时感到愧疚。
斋月里让他感到真正愧疚的,当然是听从了魔鬼的旨意,在斋戒时间里和拉伊哈做爱。他和拉伊哈一样聪明,足以意识到自己正在经历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同时这种幸福如此强大,任何良心谴责都显得微不足道。于是直觉告诉他,这种幸福具有更深层的根源:他感觉自己犹如一个尽管不配,却被误送进天堂的人。
还不到十点半,赫泽尔在地图上标出的路还没走到一半,他就开始强烈地想念拉伊哈。她在家里做什么?斋月两周后的下午,在做完冰激凌和做爱后剩下的时间里,他们去了两次贝伊奥卢后街的电影院,影院连续放映三部凯末尔·苏纳尔和法特玛·吉利克主演的喜剧片,票价是一个大冰激凌的价钱。麦夫鲁特想,如果买一台二手电视机,拉伊哈在家里等自己的时候就不会无聊了。
每晚最后,他都来到一个台阶的平台上。平台朝向伊斯坦布尔成千上万扇亮灯的窗户。就像此书的开头讲的那样,这里也是十二年后他遭遇一对父子打劫的地方。麦夫鲁特在那里看见黑暗中驶过海峡的油轮和宣礼塔之间的屋脊时,他觉得自己很幸运,因为他在伊斯坦布尔有个家,家里有个拉伊哈那样可爱的女孩在等待自己。孩子们就像饥饿的海鸥追随渔船,总是成群地跟在他的身后,为了卖完桶里最后一点冰激凌,他从孩子中目测选出一个最精明的问道:“拿出来我看看,你口袋里有多少钱?”那样的几个孩子即便没有足够的零钱,他也会收下,并往他们每人手里塞上一个大大的冰激凌,然后回家。有的孩子一分钱也没有,却哀求道:“赫泽尔叔叔,就给我一个空蛋筒吧!”还有模仿和嘲笑哀求孩子的小孩,对于这些孩子,麦夫鲁特是不会妥协的。他知道,一旦他免费送出一个冰激凌,那么第二天他将一个也卖不出去。
拉伊哈:听到麦夫鲁特把车推进后花园,我就知道他回来了,立刻跑下楼去。他用链条把车的前轮拴到杏树上时,我就把冰激凌桶、(每次我都说“太棒了,全空了!”)要洗的抹布和冰激凌勺子拿上楼去。麦夫鲁特一进家门,就快速解下围裙往地上一扔。有些人对于他们挣来的钱毕恭毕敬,犹如对待上面写着先知名字的纸张;他们把钱放到一处高高的地方,犹如对待掉落到地上的一块面包。而麦夫鲁特却将口袋里装满钱的围裙往地上一扔,迫不及待地要重回家庭的幸福,这让我很开心,我便去亲吻他。
夏日的早上,麦夫鲁特准备出门去阿尔巴尼亚人果蔬店或者鱼市场,采买草莓、樱桃、哈密瓜和做冰激凌的材料时,我也去穿鞋、戴头巾。“你也跟我去吧!”麦夫鲁特说,好似让我上街只是他自己的主意。斋月过后,麦夫鲁特开始下午也卖冰激凌了。
假如我看见麦夫鲁特在街上害羞或烦我了,当他在理发店、木匠作坊门口、汽车车身修理店前面遇到朋友和他们闲聊时,我就站在后面。有时他说:“你在这里耐心等一会儿。”然后走进一个店家,让我在那里等着。我从塑料盆厂敞开的大门望进去,看着里面的工人,自得其乐。离家越远,麦夫鲁特就显得越轻松,他指给我看后街上放映色情电影的坏影院,和费尔哈特一起打工的另外一家餐馆。可是,到了塔克西姆和加拉塔萨雷,他在人群中一遇到熟人,就马上不安起来。难道因为我们是抢女孩的坏男人和被他欺骗的傻女孩吗?“咱们回去吧。”麦夫鲁特气恼地说。他自顾自地走在前面,而我则跟在他身后,试图去明白为什么他会突然为这么一点小事就生那么大的气。(我的一生就是在试图明白麦夫鲁特为什么会突然发火中度过的。)但是当我们开始一起清理、清洗和碾碎水果时,麦夫鲁特又立刻变得温柔起来,他亲吻我的脖颈和脸颊,还说最甜美的樱桃和草莓在别的地方,这既让我害羞,又会把我逗乐。尽管我们用力拉上了窗帘,可房间还是亮堂堂的,我们开始做爱,似乎房间变暗了,我们也看不清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