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兵连长特隆诺夫(第2/2页)
这名哥萨克已经跑出一半路了,特隆诺夫突然单膝跪下,冲着他的背影嗄哑地喊道:
“安德柳什卡,”骑兵连长两眼望着地,“安德柳什卡,”他又喊了一声,目光没有离开地面,“我们苏维埃共和国还活着,瓜分它的遗产还早了点儿,把这些破烂货放下,安德柳什卡。”
可是沃谢米列托夫非但连头都不回,反而用哥萨克惊人的马术让马踩着小步跑起来,马活泼地甩着尾巴,像是在向我们挥别。
“叛变!”这时特隆诺夫惊诧地嘟哝说。“叛变!”他急忙把卡宾枪举至肩部,但慌忙中打偏了。这一回安德柳什卡勒住马,掉转马头,朝向我们,像娘儿们似的在鞍子上挪动了一下身子,满脸急怒,涨得红通通的,双腿打着战。
“听着,老乡,”他一边驱马朝骑兵连长跑去,一边气势汹汹地说,可他一听到自己低沉有力的嗓音,立时平静下来,“我恨不得一枪把你毙了,也叫你回姥姥家去……你才逮住了十个波兰人,就闹得天昏地暗,我们成百成百地逮,也从没叫你来帮过忙……如果你是个工人,就管好你自己的事吧……”
安德柳什卡说罢,把裤子和两件军服扔下马鞍,鼻孔哼哧了一声,拨转马头,离开骑兵连长,过来帮我给剩下来的俘虏造册。他在我身边转来转去,鼻子的哼哧声非常之响。俘虏们哇哇叫着,从安德柳什卡身边逃开,他追上他们,将他们一把统统拦腰抱住,就像猎人为了看清黎明时分飞到小河边的鸟群,把河边的芦苇扒拉开一大把,抱在怀里那样。
这些个俘虏,忙得我焦头烂额,我什么骂人的话都骂了,才好不容易盘问出八名俘虏的番号、武器种类,一一登记在册,然后开始盘问第九名。第九名俘虏是个青年,长得挺像一流杂技团里的德国体操演员,这个青年胸脯洁白,是德国人的胸脯,蓄颊须,穿针织绒毛背心和轻骑兵的长衬裤。他把高高挺起的胸脯上的两个乳头对着我,撩开汗湿的浅色头发,说出了他部队的番号。这时安德柳什卡一把抓住他的长衬裤,恶狠狠地问道:
“衬裤是哪儿来的?”
“母亲缝的。”俘虏回答说,身子晃了一下。
“你母亲准是被服厂的,”安德柳什卡说,上下打量着他,用粗大的指头碰了碰他修剪得漂漂亮亮的指甲,“你母亲准是被服厂的,我们这号人是缝不出这样的衬裤的……”
他又摸了摸轻骑兵的长衬裤,随后抓住这第九名俘虏的手,准备把他拉到已经登记好了的其他俘虏那里去。就在这一瞬间,我看到特隆诺夫从土墩后面爬了过来。鲜血从骑兵连长头上像雨水从麦垛上那样滴落下来,缠在头上的脏布条散开了,耷拉了下来。他肚子贴地爬着,手里握着卡宾枪。这是一支日本造的卡宾枪,涂有一层漆,射效很强。帕萨从二十步外的地方一枪把那青年的脑壳打得粉碎,波兰人的脑浆溅到我手上。这时特隆诺夫从枪膛里退出弹壳,走到我跟前。
“抹掉一人。”他指着名单说。
“我不抹,”我回答说,“领导一再下达的命令看来不摆在你眼里,帕萨……”
“抹掉一人!”特隆诺夫又说了一遍,将一根污黑的手指戳了戳登记表。
“我不抹!”我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吼道,“本来十个人,现在成了八个,上边是不会放过你的,帕萨……”
“我们这么拼死拼活,上边会放过我的。”特隆诺夫回答说,浑身的衣服已撕成碎片,声音嘶哑得厉害,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可后来他停住脚步,抬起沾满血污的脑袋望着天空,痛心地责备说:“你吼吧,吼吧,招得那边也吼起来了……”
骑兵连长指给我们看空中的四个黑点,四架轰炸机在光灿灿的天鹅似的云朵后边飞过来。那是法温特-莱-罗少校飞行大队的巨型装甲轰炸机。
“上马!”各排排长见到敌机便快马将连队带往树林,可是特隆诺夫没有随自己的连队进树林。他留在车站的一幢房子旁,紧贴着墙壁,不作一声。安德柳什卡·沃谢米列托夫和两个穿深红色马裤、光着脚丫的机枪手惊恐地站在他身旁。
“弟兄们,朝螺旋桨打,”特隆诺夫对他们说道,脸上血流如注,“我这就给普加乔夫打报告……”
特隆诺夫在一片斜撕下来的纸上用庄稼汉粗大的字体写道:
我今天将拼死一战,我有义务用两挺机枪尽力打下敌机,为此将连队指挥权交予谢苗·戈洛夫排长……
他把报告封好,坐到地上,使劲脱下自己脚上的靴子。
“拿去穿吧,”他说道,把靴子和报告交给机枪手。“穿吧,靴子是新的……”
“祝你走运,连长。”两名机枪手喃喃地说,倒着脚,磨蹭着没走。
“也祝你们走运,”特隆诺夫说,“弟兄们,说什么也得打下来。”说罢,便朝小山包上车站小卖部旁边的机枪阵地走去。那个捡破烂的安德柳什卡·沃谢米列托夫已在那儿等他。
“说什么也得打下来,”特隆诺夫对他说,用机枪瞄准飞机。“安德柳什卡,你怎么,跟我一起干?……”
“耶稣基督,”安德柳什卡惊恐地哽咽着说,脸色煞白,苦笑了一下,“耶稣基督,圣母!……”
随即用第二挺机枪瞄准飞机。
飞机在车站上空笔直地腾空而起,在高空隆隆轰响,随即俯冲直下,划出一道道弧线,粉红色的日光倾泻在机翼的光泽上。
此时我们第四骑兵连隐蔽在树林里。我们在树林里等候帕萨·特隆诺夫和美军少校雷津纳德·法温特-莱-罗之间力量悬殊的战斗结束。少校和他的三名轰炸机手在这次战斗中大显身手。他们俯冲到离地三百公尺处,用机枪先结果掉安德柳什卡,然后又收拾了特隆诺夫。而我们射出的一梭梭子弹却没有伤及美国人,他们飞走了,没有发现躲在树林里的骑兵连。所以我们得以在半个小时的战斗结束后走出树林收尸。安德柳什卡·沃谢米列托夫的遗体由我们连里他的两个亲戚抬去掩埋,而特隆诺夫,我们骑兵连战死沙场的连长,则由我们将其遗体移至哥特式风格的索卡利市,葬于庄严之地——市中心的公园花圃内。
- [64]希伯来文音译,意为“传授之教义”,犹太教神秘主义体系,强调精神能制胜欲念,注重巫术,受到犹太教正统派的严厉打击。
- [65]希伯来文音译,意为“庄严、卓越”,六世纪至十一世纪时是对犹太教神学院院长的尊称,后泛指有重大影响的犹太教神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