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戏团(第2/2页)
“这次就饶了你们。回去好好想想,下次再逃那就没有命啦!P公,给他们处罚,各抽七八鞭子。啊,还有,P公,我有话对你说,回头到我的帐篷来一下。”
仅仅休场两天之后,明星重新登台了。
场内观众爆满,支撑天幕的十二根大铁柱子像桅杆一样摇摇晃晃。
仿佛是来自地府的集群,观众们的身子一动不动。鸦雀无声。但是,一个节目完了,场内便像解除咒符一般喧腾起来。
王子和少女一如既往,以无言的姿势向观众行礼,左右分开。少女登上软梯。少年跳上克莱塔号马背。
克莱塔号兴奋地站立起来,犹如燃烧的火焰,这一点尤为观众所赞赏。大家期待着,今日的表演会比平时更加精彩动人。
事情总是按照完善的秩序进行,比起日常生活更加完善。从克莱塔号的狂奔里,人们只是看到了秩序的某种强度的表现。
少女开始走钢丝。
钢丝下面,像往常一样站在马背上的少年,突然拉紧缰绳制止住奔马。此时,克莱塔号一下子失去了方向。它冷不防被缰绳一拽,立即抖动着鬣鬃,打着响鼻,一跃而起。
一刹那,人们从后腿直立的奔马的姿势里,发现了运命周围必不可少的某种装饰华丽的静寂。这是出现在守望着任何悲酸事件的镜子周围、巧夺天工而制作的古代威尼斯浮雕般的静寂。
王子横躺在沙子上,摔断了颈骨。
乐队突然停止。
观众一齐站起,潮水般涌向舞台。
没有一个人注意她,那个在大天幕下高高晃动的钢丝上的少女。
她很明白。从没有一颗星星的黑暗的天空,透过香烟烟雾和人们的呼吸,她清楚地看到了事情的全过程。与其说看到,不如说知道更准确。因为她只要向下一看,脚就不得不滑脱下来。她那小巧的银色舞鞋危险的闪光,要是能再宽阔一点儿,她就能轻而易举逃脱这危险的作业,跌落在少年的身体上。
然而,少女一边微妙地抖动着短小的纱裙,一边暂时忍耐着痛苦的生的均衡。
她终于走完了。而且,这是她首次完成全程的走钢丝的表演。喧呼嚎叫、乱成一团的群众,没有看到她最初、最圆满的演技。团长一人从幕后走出来,没有人在意他是团长,只有他一人从拥挤的人流里,认真地翘首仰望着少女完美无缺的走钢丝表演。
少女站在钢丝一端的踏板上,她看到刚刚走过的钢丝在黑暗里摇摆不停。这时,下面的群众围成的圆圈的中央,少年胸间她所熟悉的红色的百合图案倏忽一闪,映射着她的眼眸。
少女从踏板上跷起穿着小小银色舞鞋的一只脚,宛若即将进入游泳池的一刹那,伸向昏暗而嘈杂的空间。接着,另一只脚也要与这只脚并拢似的,跟着伸了过来。
——毫无觉察的群众的头顶上,一大束玫瑰花跌落下来了。
马戏团全体人员度过了葬礼般极其悲伤的夜晚。天亮之后,P带着一副大功告成的神情走进团长的帐篷。团长刚好洗漱完毕,P附在他湿漉漉的耳朵边急匆匆说道:
“警察那里也万无一失地应付过去了。我在‘王子’的鞋底下涂了油,同时又给克莱塔号注射了兴奋剂。”
——团长痛苦的脸上掩饰不住快意的神色,他从口袋里倒出了一堆金币,压得P的手掌难以承受。
他拍了拍空空的口袋,说道:
“你是个万分叫人瞧不起的家伙,干了件出色的工作,却因拿了一笔钱,使得这项工作变得极其卑微。”
P讨好地陪着笑。对于这种卑屈的笑脸,团长的表情里也浮现出从未有过的充满苦涩的共鸣。P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总之,马戏团完蛋啦。”团长说,“我也可以从马戏团里摆脱出来了。如今,‘王子’死啦。”
——此刻,天幕外边响起了马蹄声。
P打开窗户。
朝阳下,一匹斑马拉着货车通过,车上堆着两具粗劣的灵柩,上面胡乱地写着王子和少女两人的名字。后面跟着而来的是女驯兽师、丑角演员和荡秋千者的队列。
团长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束扎着玄色细丝带的紫堇花,憋足气力投向两人的灵柩,就像过去那些狂热的小学生,将溶化的奶糖投在少女的头发上一样。
昭和二十三年一月《进路》
- [10]希腊神话中居于小亚细亚东北部的女兵。据说她们割去右乳,以便战斗或狩猎时使用弓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