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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不好意思,夫人。请问您和您先生能帮我们拍照吗?”
我点点头,索恩先生接过相机。他手指很长,相机在他手里显得特别小。拍了两张照片后,这对夫妻就心满意足了——他们取得了来过这儿的记录,可以留给后人。小伙子痴痴一笑,点了点头。冷风吹来,他们的孩子开始哭闹。我回头去看潜艇,它已经开走了,指挥塔成了水天之间的一条线。
一个陌生人告诉我威利的死讯时,渡船正在靠拢城里的码头,我们即将上岸。
“太可怕了,是吧?”那个絮叨的老女人跟着我来到甲板上。风越来越冷,我有意躲了她两次,但这个愚蠢的女人还是紧追不放,显然将我选作了她在旅途最后阶段的说话对象。
尽管我一言不发,索恩先生对她怒目而视,但她就是不放弃。“又黑又冷,一定很可怕吧。”她继续说。
“你在说什么?”不祥的预感促使我发问。
“空难啊。你没听说?坠进沼泽里一定很可怕。我今早给我女儿说……”
“空难?什么时候?”我尖声问。
老女人一惊,但脸上仍挂着空洞的笑容。“昨晚发生的。我今早给我女儿说……”
“什么地方?什么飞机?”索恩先生听见我语气有变,也凑上前来。
“昨晚那架从查尔斯顿起飞的飞机。”老女人用颤抖的声音说,“休息室的报纸上都登出来了。真的太可怕了。八十五人全部遇难。我告诉我女儿……”
我将老女人留在栏杆边,转身进入快餐部。我在那里找到了一张揉皱的报纸,简短而醒目的标题下就是坠机的详细报道。前往芝加哥的417航班于凌晨零点十八分从查尔斯顿国际机场起飞,二十分钟后,飞机在距哥伦比亚【45】不远的空中爆炸。机身残片和尸体碎块落入康加里沼泽,被那里的渔夫发现。机上没有幸存者。联邦航空管理局、全国运输安全委员会和联邦调查局正在展开调查。
我突然感到强烈的耳鸣,连忙坐下,以防摔倒。我满手是汗,撑在座椅的皮套上。人们从我身前走过,前去出口。
威利死了。被谋杀了。尼娜杀了他。我考虑了尼娜和威利合谋的可能性,他们精心制造了这起事故,好让我认为只剩下一个威胁。但我很快判断这一理由站不住脚。(如果尼娜将威利纳入了计划之中,那就没有必要设计如此荒谬的阴谋)
威利死了。他的尸块散布在阴暗的、散发着恶臭的沼泽里。我可以想象出他人生最后几秒钟在干什么。他坐在舒适的头等舱里,手里拿着酒杯,也许还在同他粗野无礼的傀儡窃窃私语。然后爆炸发生了。他尖叫着陷入黑暗。飞机倾斜着坠入沼泽。我浑身颤抖,紧抓住座椅的金属扶手。
尼娜是怎么做到的?尼娜有能力操控威利的傀儡,何况威利现在的“念控力”已经下降,但她没有理由这么做。她完全可以操控飞机上的任何人。但实施爆炸的过程很不容易。需要精心准备炸弹,还要费尽心思组织被操控者的记忆,而且只能在我们坐着喝咖啡和白兰地的时候进行操控。但尼娜做得到。是的,她可以。她选择这个时间杀死威利,只意味着一件事。
最后一个游客走出了船舱。我感觉船轻轻撞在码头上。索恩先生出现在门口。
尼娜选择这个时间意味着,她试图同时解决我和威利。显然她已经策划良久。她一直等着我们重聚的这天,等着我羞怯地宣布退出游戏。难怪她表现得如此通融大度!但她还是犯了一个错误。她选择先向威利下手,是因为她断定我不会在她转过头来对付我之前听到威利死亡的消息。她知道,我不关心每天的新闻,而且几乎从不离开那座房子。但她应该不会如此轻率。难道说,她觉得我已经完全丧失了“念控力”,威利才是她最大的威胁?
我摇了摇头,同索恩先生走出船舱。下午的天色分外昏暗,寒风钻进我的薄外套的领口。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以至于看不清下船的跳板。我是在为威利难过吗?他只是一个自负的、虚弱的、愚蠢的老头儿。我是在为尼娜的背叛难过吗?或许只是冷风刺眼的缘故吧。
老城区的街道上几乎看不到行人。大宅窗户前,光秃秃的树枝在风中乱舞。索恩先生走在我身边。冷风令我的关节炎发作,从右腿到髋骨一阵刺疼。我更多地把身体重心转移到了父亲的拐杖上。
她下一步会做什么?我停下来。一页报纸被风裹挟而来,缠在我的脚踝上,然后又被吹走了。
她会怎么对付我?我知道她就在城里。她可以远距离操控某人,但那需要消耗巨大的精力,需要非常了解那人。而且一旦与那人丧失了连接,想远距离重新建立连接会非常困难,几乎不可能做到。我们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现在这已不重要。我一想到尼娜仍在这里,在我附近,心脏就狂跳不止。
无论尼娜操控的是谁,我都会看到袭击我的人。我知道尼娜的行事风格。威利的死当然是她最不个性化的一次“进食”,但那只是技术层面的操作。尼娜显然已经决定同我清算旧账,而威利成了她的绊脚石,她必须在展开下一步行动前,清除这个不大不小的威胁。在尼娜看来,她为威利选择的死亡方式是饱含同情和关爱的,而且她想让我知道,空难的幕后策划者是她。从某种意义上说,正是她的这种虚荣心让我产生了警觉。
我很想马上离开。我本可以让索恩先生从车库开出奥迪,在一小时之内摆脱尼娜,再用数小时前往崭新的生活。当然,房子里有一些值钱的物品,但我存在别处的钱足以抵消这些损失。我很想抛开过去的身份,以及利用这一身份积累的一切。
但是不行,我还不能走。
从街对面望过去,我的房子阴森可怖。我关上二楼的窗帘了吗?霍奇斯夫人的孙女和她的小伙伴在院子里蹦蹦跳跳。我犹豫不决地站在路边,用父亲的拐杖反复敲打着一棵树的黑色树皮。我知道,犹豫是不对的,但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被迫在压力下做出决定了。
“索恩先生,请去检查一下房子。每个房间都要查看。然后赶紧回来。”
我看着索恩先生的黑色大衣融入阴暗的院中,这时一道寒风袭来,我感觉独自站在这里特别无助。我来回打量着街道,寻找黑发的克拉默小姐的踪影,但我只看到街道远端一个推着婴儿车的年轻女人。
二楼的窗帘被倏地拉开,索恩先生朝外张望了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开,我则仍旧注视着黑色的方形窗户。院子里传来的叫声令我一惊,但那只是小女孩——她叫什么名字来着?——在呼唤她的朋友。对了,是凯瑟琳。两个孩子坐在喷泉边,打开了一盒动物饼干。我紧盯着她们,然后放下心来。我甚至嘲笑起自己的被害妄想。有那么一瞬,我考虑过直接操控索恩先生,但一想到自己将无助地待在街上,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一旦你与被操控者建立连接,你虽然还能感知自身,但那种感觉已经相当微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