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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2年11月19日,星期四,那天晚上发生了一件事。”索尔陷入沉默。几秒钟后,他起身走到了壁炉边。火几乎熄灭了。“娜塔莉,你能给我弄点儿比咖啡更烈的饮料吗?比如雪利酒?”
“当然可以。”娜塔莉说,“白兰地怎么样?”
“太棒了。”
她不一会儿就拿着一大杯白兰地回来了,索尔翻拨了木炭,添加了柴火,让火又熊熊燃起来。
“谢谢,亲爱的。”他晃了晃杯中琥珀色的液体,深吸一口气,然后一饮而尽。壁炉中的柴火发出噼噼啪啪的爆裂声。“星期四——我有把握那天是1942年11月19日——五名德国人深夜来到我们的牢房。他们之前来过。每次来都会带走四个人。那些人后来再没回来过。另外七个牢房中的囚犯告诉我们,他们那里也发生了同样的事。我们不知道纳粹为何要进行这种秘密清除行动,明明每天都有数千人被公然埋进大坑,没必要多此一举。有谣言说,他们是被带去做医学实验了。
“那天晚上,一个上校带着士兵来到我们的牢房。这一晚,他们选择了我。
“我决定反抗。这和我不惜一切活下来的初衷相悖,但一想到被拽进外面的黑暗之中,我就惊恐得丧失了所有对生的希望。我做好了反抗的准备。士兵勒令我下床的时候我就知道,我马上就要死了。我打算在他们杀死我之前至少干掉一头德国猪。
“但他们没有杀我。上校只是命令我离开牢房,而我服从了。准确地说,是我的身体背叛了我。不是因为我胆怯,而是因为上校进入了我的大脑。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述。我能清楚地感觉到他进入了我的大脑,就像子弹穿透肉体般刺痛。我感觉到他在操控我的肌肉,驱使我走过地板,离开牢房。党卫军士兵则在一旁大笑。
“很难描述我当时的感觉,只能称其为‘精神强奸’,但即便这个词也无法准确表达我受到侵犯的感觉。我那时不相信——现在也仍然不相信世上存在恶魔附身或超自然现象。上校具备一种恐怖的通灵或心理能力,可以直接操控他人的意志。
“我们被装上了一辆卡车。这本身就不可思议。除了从切姆诺车站到集中营坐过火车,犹太人被禁止乘坐任何交通工具。波兰的那个冬天,奴隶比燃料便宜多了。
“他们将我们载到森林。卡车上有十六个人,包括从女囚牢房里带出来的一个年轻女人。精神强奸暂时结束了,但我却感觉自己的精神涂满了秽物,比每天在大坑工作时沾满全身的粪便还要肮脏。别的犹太人都在窃窃私语,从他们的表情我知道,我是唯一被精神强奸的。老实说,我甚至怀疑自己发疯了。
“车开了不到一个小时。一名士兵手持冲锋枪在车后部看管我们。集中营的士兵从不在营内携带自动武器,因为一旦囚犯造反抢走了武器,后果不堪设想。牢房的恐怖经历令我身心疲惫,不然我早就把德国人制服了,至少也会从卡车上跳下去。但上校就在卡车车厢内,尽管我见不到他,却仍然被恐惧牢牢摄住。
“午夜过后,我们抵达了森林深处的一座巨大的建筑。美国人会叫那里城堡,但那里比城堡有过之而无不及。我祖国的黑森林中,也隐藏着这种古老的大会堂——由石头堆砌而成,历史久远不可考,由隐居的家族一代代扩建而成,这些家族的祖先可以追溯到基督诞生之前。卡车停下来,我们被赶到了离大厅不远的一个地窖之中。凋敝的花园中停着几辆军车,大厅里传出闹哄哄的噪声,我推断德国人将这里强占后建成休闲娱乐中心,给有特权的部队使用。被关进黑暗的地窖之后,我听见另一辆卡车的一个立陶宛犹太人说,他认识车上的标志,它属于三号特别行动队【68】,他们扫荡了他的家乡德文斯科附近的所有犹太村庄。就连执行集中营种族灭绝任务的党卫军骷髅师也害怕特别行动队。
“不久后,士兵拿着火把回来了。地窖里有三十二个犹太人。我们被平分为两组,领到楼上不同的房间。我们这组人被勒令穿上粗糙的红色长套衫,身前画有白色标记。我不明白我的标记——一座塔,或是一根巴洛克风格的灯柱——是什么意思。我身边的人的衣服上绘有大象抬起右前腿的图案。
“我们被带到了大会堂。大厅里的场景就像是中世纪画家耶罗尼米斯·博斯【69】的作品一样。数百名党卫军和特别行动队士兵随意闲逛、赌博、强奸。波兰的农村姑娘——有些只是孩子——充当他们的仆人和奴隶。墙上插着火把,仿佛地狱中摇曳的火焰。食物被扔在地上,任其腐烂。有数百年历史的挂毯被炉火熏黑污染。德国士兵用刺刀将姓名刻在一张曾经精美的宴会桌上,将其划得遍体鳞伤。喝得酩酊大醉的士兵躺在地上呼呼大睡,鼾声如雷。我看见两个士兵在地毯上撒尿,那块地毯应是某次十字军东征时从圣地【70】带回来的。
“大厅非常大,但大厅中央明显有一片正方形空地,边长十一米。地上铺着四英尺见方的地砖,黑白交错排列。空地两端的石板上,摆着两把沉重的椅子。椅子上方就是阳台。年轻的上校就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他金发白肤,典型的雅利安人,双手惨白枯瘦。另一把椅子里坐着一个老人,如同大会堂一样古老。老人也穿着党卫军制服,而且是将军制服,但他看上去就像是被调皮的孩子穿上宽松制服的干皱蜡人。
“另一辆卡车上的犹太人被从侧门领进来。他们穿着淡蓝色长套衫,身前画着与我们类似的黑色标记。我看见另一组有个女人的身前标记是王冠,恍然大悟。尽管仍处在恐惧和疲惫之中,我还是意识到正在发生什么事——它荒诞不经,但又不由我不相信。
“我们被要求站到自己的方格里。我是兵,白方王翼象前兵。我站在上校右前方,距他三米,面朝那个满脸惧色的立陶宛犹太人——他是黑方的象前兵。
“叫喊和歌唱停下来。德国士兵聚到在空地边上,推搡着争抢位置。有人爬上楼梯,或者为了获得更好的视野而挤到阳台上。大厅里安静了半分钟,只听得到火把燃烧的毕剥声和人群沉重的呼吸声。我们三十二个饥肠辘辘、面色苍白的犹太人站在被分配的位置上,瞪着眼不敢大声呼吸,等待着即将降临的一切。
“老人在自己的椅子上探出身子,朝上校挥了挥手。年轻的上校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游戏开始了。
“上校再次点头,我左边的兵——一个留着白胡茬的憔悴老人——向前迈出两格。老人也让自己的兵上前两格。这两个可怜的囚犯脚步蹒跚,神情困惑,可见他们的身体并不由自己操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