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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于这种笃胤的说教不断注入塾生的耳朵,因此,见到海堂先生万万不可大肆赞扬佛教。一路上,饭沼不住提醒本多。
这位海堂先生,并非像本多根据多方积累的知识在心目中所描绘的那样,他不是须发皓白、长髯飘胸的崇高的老人。这位老者缺齿、矮小,待人和蔼,独有一双狮子眼给本多留下强烈的印象。饭沼向他介绍本多是过去自己侍候过的一位官吏,海堂听罢,一双狮子眼紧紧盯着本多的眼睛,说道:
“看来您见到过不少人,但您的眼睛一点也没有受到污染,这真是稀有的事。到底是饭沼君所敬仰的人物啊。年纪又很轻。”
他说了一番恭维话,当意识到有些过分之后,又忽然改口骂起佛陀来:
“刚一见面就谈起这个,实在有些不合适,但论起释迦这个人,可真是个伪善者呀。依我看,使日本人失去本来的大和心和雄心的罪魁祸首,就是这个家伙。大和魂这样的精神,全被佛教给否定了,不是吗?”
饭沼立即起身去参加修禊了,道场的一间只剩下海堂和本多。这期间,无可奈何的本多,只好独自一人聆听海堂的说教了。
修禊完毕,一身白衣白裤的饭沼,在海堂高徒的陪伴下回来了。本多见到他们,心想这下子得救了。
“浑身清冽如水,心中污垢全都去除了,非常感谢。还有,我想见见儿子,现在他在哪里呢?”
饭沼说罢,海堂吩咐高徒去叫勋。本多想到勋将和父亲一样,一身白衣白裤而出现,不由兴奋起来。
然而,勋一直没有出来。高徒再次跪到门边。
“经向塾生们询问,勋君刚才受到斥责,情绪昂扬,说要到外头散散心,便从守门人家里借了支猎枪,进山打狗射猫去了。看来是向丹泽那个方向去了。”
“什么?修禊完了又要沾染兽血,那怎么成?”
海堂瞪着狮子眼,愤然站起身来。
“把勋研究会的一伙人全都喊来,叫他们每人手拿一只玉串去找勋!勋就像那个素盏呜尊所干的一样,他亵渎了道场的神域。”
饭沼一下子泄气了,慌慌张张,不知如何是好。这在旁观的本多眼里颇为滑稽。
“儿子究竟干了些什么呀?为着什么事挨骂呢?”
“他也没干什么坏事,请放心。只是那孩子过于逞强好胜。我教训他,如果不好好修行以招致和魂,最终就会误道。那孩子是暴烈之神,作为男儿,固然可喜,但他有些太出格了。于是我对他进行谆谆教诲,他倒也能垂头静听。看来,无疑是在那之后,暴烈的脾性突然发作。”
“我也拿上一只玉串,为这孩子祓除不洁之气吧?”
“那好,趁着那孩子身子尚未污染,快点儿去吧。”
本多听着这番对话的当儿,开始感觉到一种沉闷的不寻常的空气;接着,理智忽而抬头,仿佛觉得一种莫名的愚昧正向自己袭来。这些人不见肉体,只看灵魂。一个放荡不羁的少年,受到呵斥,情绪激昂,这在现实中是常有的事。这些人竟然将这些看作是心灵世界可怖的力量造成的。
本多出于对勋的亲近感特意赶来这里,此时,他对自己的决定感到后悔。同时,他又觉得,目前一种莫名的危机正向勋的行动逼近,自己应该助勋一臂之力,以便阻止这种危机的到来。
他走到门外,二十多名白衣白裤的年轻人集合一处,每人手里拿着玉串,个个神情紧张。饭沼手拿玉串出现了,大伙儿立即跟着他一起行动。只有本多一人穿着西装,他紧跟饭沼身后,迈开了脚步。
刹那间,本多的心情有些异样,似乎泛起了一种遥远的记忆。可是,本多不曾有过被这么多白衣青年包围在中间的事例。
然而,他的脑里蓦然响起铁锹的声音,那铁锹似乎碰到地下最初的石块,锵然一声,仿佛掘开一桩极为重大的记忆。这时,本多脑里的锹音又猝然如梦幻般消失了,这种印象也是瞬息即逝。
如今,美丽而粗壮的金丝线,优美地捻动着身子,跃跃欲穿,正要触及到本多感觉末端的针孔儿。
碰到了,稍微穿过了一点儿,又立即避开身子不穿过去了。一枚白绢的中心画着浅淡的草图,它仿佛害怕一下子被织补进去,金丝线紧挨着针孔儿一旁滑过去了。好似受到什么人巨大、纤细而且柔软的手指的引导。
- [46]土地面积单位,一町约一百公顷;一反约一千平方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