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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纪中叶,英国出现了新型的纨绔子弟。旧时的上层阶级富贵人家子弟,布鲁梅尔的子孙,一代不如一代,被人们称为“衣着时髦者”。但是新一代一帆风顺的年轻手艺人,还有像萨姆这样的未来高级仆人,早已在讲究穿着方面展开了激烈的竞争。他们被“衣着时髦者”称为“势利鬼”。从该词的地方性意义上说,萨姆是一个相当典型的势利鬼。他对服装样式极为敏感,几乎和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摩登派”一样敏感。他把大部分薪金都花在了保持时髦上。他还表现出这个新阶级的另一个特点:努力掌握语言。
萨姆·韦勒不会发 v 音,只能发成 w 音,那是出了名的,是伦敦平民几个世纪来的共同发音特征。到了一八七○年,“势利鬼”和资产阶级小说家都很瞧不起这种发音上的缺陷。有一个时期,小说家们继续把这种现象写进他们笔下伦敦人物的对话中,写得很不准确。势利鬼发音尤感困难的是 h 一类的送气音,对我们这位萨姆来说,这无异于一场苦战,而且往往输多于赢。但是他发错 a 和 h 音,并不那么滑稽可笑,它是一场社会革命的预兆,但查尔斯看不到这一层。
他看不到这一层,也许是因为萨姆为他提供了生活中十分需要的东西——每天陪他闲聊,回忆童年趣事。每逢这种时候,他便把自己的特别喜好发挥到极致,搜肠刮肚地制造双关语和含沙射影的话。这种幽默当然是以他所享受到的教育特权为基础的,不过奇特地含有反叛的纯洁性。尽管查尔斯对待萨姆的态度,在经济剥削构成的巨大伤害之上又添加了人身侮辱,但是我必须指出,他和萨姆之间的关系的确还有某种亲情的表现,一种人类的亲和力,在当时那个充满暴发户的时代,这比许多新贵在他们自己和仆人之间设置不可逾越的界线要好得多。
可以断定,查尔斯家许多代人都有管理仆人的经验,他那个时代的新贵则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他们中间有不少人本身就是仆人的后代。查尔斯无法想象一个没有仆人的世界,但新贵们却想象得到,因此,他们便更充分地利用这种地位上的差别对仆人进行更加残酷无情的压榨。他们力图把仆人变成机器,而查尔斯心里很明白,他的仆人在某种意义上也是自己的朋友——他的桑丘·潘沙。堂吉诃德与桑丘·潘沙之间粗俗的喜剧活动支撑着他对仙女般的欧内斯蒂娜的精神崇拜。简而言之,他把萨姆留在身边,是因为萨姆常常能逗他乐,而不是因为他找不到更好的“机器”。
然而萨姆·韦勒和萨姆·法罗之间的区别(即一八三六年和一八六七年①之间的区别)在于:前者以当仆人为乐,后者觉得是在受罪。倘若有人问韦勒有没有煤炱袋子,他是会回答的,还会以俏皮话回敬。但萨姆则绷起脸,“把眉毛扬得高高的”,转过身去不予理睬。
①1836年是狄更斯的《匹克威克外传》出版的时间,1867 年是本书故事发生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