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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地展现在眼前,像高山上的一小片草地,令人颇感惬意。有三四只野兔露出了白色的短尾巴,难怪这里的草都那么矮。
查尔斯站在阳光下。草地上有小米草和三叶草点缀其间。青翠欲滴的野墨菊兰昂首绽放。他迈步往前走到高地边缘上。
就在那里,他突然看见下面有一个人。
他以为是不巧撞上了尸体,吓了一大跳。但定睛一看,却是一个女人在睡觉。她选择的是一个最奇特的位置,那是高地下面约五英尺处的一个岩石突出部,颇宽,成坡状,青草如茵。这个地点很隐蔽,除非像查尔斯那样,走到高地边缘上,否则是看不到她的。这个天然小平台后面有白垩形成的屏障,成为一个避风向阳的好所在,因为这屏障的最宽处是西南-东北走向的。但是选择这个避风向阳处的人肯定不多。它的外缘下面有三四十英尺深,底部长满了乱七八糟的刺藤。稍远处,真正的悬崖陡峭地矗立在海滩上。
查尔斯的本能反应是后退到女人看不见的地方。他没有看清她是谁。他一时茫然不知所措,眼前美景如画,但他全然视而不见。他犹豫不决,想要后退,但是好奇心却又再次驱使他向前。
姑娘仰卧,姿态颇放浪,睡得正香。靛蓝色连衣裙外面的上衣敞开着,除了喉部有一个小白领之外,平纹布衫依然现出朴素严谨。睡者的脸侧向另一旁,右臂弯在头顶,像孩子一样。一些银莲花散落在手臂周围的草地上。她的卧姿极为柔美,不乏性感。这使查尔斯朦胧地记起他在巴黎的时候也有过与此类似的一刻。那是另外一个姑娘,他现在已经记不起她的名字,也许他从不知道她的名字。有一天黎明时分,他在俯瞰塞纳河的卧室里看到的也是这样的睡姿。
他绕到高地上一处弯曲的舌状突出部,到一个能更清楚地看到睡者面容的地方,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碰巧撞上的是什么人。原来是法国中尉的女人。她的一部分头发散开了,遮住了半个脸颊。那一次在科布堤上,他仿佛觉得她的头发是深褐色的,现在他才看出其中还有红色调,是一种浓艳的暖色,而且没有当时女性不可或缺的头发油的那种亮泽。黄昏时分光线微弱,她头发下面的肤色显得更深,几乎有些红润,似乎这个姑娘更注重的是健康,而不是当时流行的脸上无精打采的苍白肤色。大鼻子,浓眉毛……嘴巴他看不到。他不得不颠倒着看她,这使他产生一种怪异的厌烦感觉,因为地盘有限,他无法绕到一个合适的角度上。
他站在那里,只能呆呆地往下看,别的什么也做不了。他被这意外的遭遇搞昏了头,完全被一种奇怪的感情所支配——不是性爱,是兄妹之情,也许是父女之情,是深信她的无辜,是她不公平地被人抛弃,这反过来又成为他直接感觉到她处于可怕的孤寂境地的一个因素。他无法想象,除了绝望之外,有什么力量能把她驱赶到如此荒凉的地方来。当时的妇女都懒得动,胆小,经不起持续的体力劳累。
他终于来到她上方的最边缘处,正好对着她的脸。此时他发现前次在她脸上看到的忧伤已不复存在,她的脸在睡梦中是温柔的,甚至还有一丝笑意。正当他侧身引颈探头往下观望时,她醒了。
她立即张眼上望,速度很快,他要后退已经来不及了。他被发现了,他很有绅士风度,不会否认这一点。萨拉赶忙站起身来,拢好上衣,从她站立的部位抬头回敬他的目光,他立即脱下宽边软毡帽,向她鞠躬。她一声不吭,只是用震惊、困惑的目光盯着他,或许还带有些许羞涩。她有一双美丽的眼睛,黑色的眼睛。
他们如是站了几秒钟,彼此互不理解。她站在下面,在他看来显得十分矮小,腰部以下隐没在草丛中。她紧紧抓住衣领,仿佛他只要向她迈出一步,她就会转身跳下去,从他的视线中消失。他终于醒悟过来,明白此时自己应该做什么最合适。
“一千个抱歉。我碰上你并不是故意的。”说完他就转身走了。他连头都不回,只顾急匆匆地下山,到了他刚才离开的小路,回到岔道口。他闹不清自己为什么会没有想到要问一问该走哪一条小路,于是他停下来等了半分钟,看她是不是跟在他后面。她没有出现。他很快就迈出坚定的步伐,顺着比较陡峭的那条小路往上走。
尽管查尔斯本人并不知晓,但是在那短暂镇静的几秒钟里,在那灿烂黄昏的静寂之中(唯有海浪悄悄拍打海岸的声音打破这种静寂),整个维多利亚时代已不复存在了。我的意思并不是说他走错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