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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尔博特太太知道这一情况吗?”
“她是个心地非常善良的女人,而且还特别坦率。假如塔尔博特上尉当时在家……可是他不在。起初我不好意思对她说,后来是担心。”她又做了补充,“担心我说了,她一定会给我那样一个忠告。”她开始摘远志小枝上的叶子。“瓦盖讷的态度变得很坚决。他让我相信,他的全部幸福都取决于他离开时我跟他一起走,甚至我的幸福也完全取决于此。他已经查清我的很多情况:我的父亲死在精神病院;我没有财产,没有亲人;多年来我一直觉得自己被迫以某种神秘的方式过着孤独的生活,自己还不知道为什么。”她把远志小枝放在一边,手指紧紧抓住大腿。“我一直过着孤寂的生活,史密森先生。命运似乎注定我永远不能和同等的人建立友谊,永远不能住在自己的家里,永远觉得自己被排除在主体世界之外。四年前,我父亲被宣布破产。我们的一切财产都被变卖。从那时起,我一直被幻觉所困扰,总觉得一切东西,包括桌子、椅子、镜子,都合谋来增加我的孤独。它们说,你永远不可能拥有我们,我们永远不属于你,而永远属于别人。我知道这是精神失常的表现。我知道,工业城市里也存在贫困和孤独,与之相比,我的生活已经算得上舒适奢侈了。但是当我从报纸上看到工会主义者们的疯狂报复行为时,我多少还可以理解,甚至羡慕他们,因为他们知道该在何处如何施行报复。而我却完全无能为力。”她的声音里逐渐产生出一种新的因素,那是一种强烈感情的体现,它部分地否定了她自己的最后一句话。她用比较平静的口气又补充了一句,“我恐怕没有把自己的意思解释得很清楚。”
“我不能肯定我会同意你的这种感情,但是我完全能理解它。”
“瓦盖讷走了,他到威茅斯去乘邮船。塔尔博特太太当然以为他一到那里马上就能乘上船。但是他告诉我,他要等我去找他。我没有答应他。相反地,我还对他发誓……可是我在流泪。他最后说,他要等我一个星期。我说我永远不会跟他走。可是过了一天,两天,我再也不能对他说话,我刚才提到的那种孤寂感又向我袭来,我觉得自己就要被它淹没了,更糟糕的是,我让一根可能拯救我性命的圆木漂远了。我彻底绝望了。绝望所带来的痛苦,由于我必须忍受并加以掩藏而变得更加厉害。到了第五天,我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了。”
“但是我猜,这一切都是瞒着塔尔博特太太的,难道你就没有因此而引起怀疑吗?一个诚实的男人,不可能有这样的行为。”
“史密森先生,我知道,对于一个对我的性情和处境一无所知的人来说,我的那种愚蠢,那种对他的真实性格视而不见,在当时显得那么突出,不能不令人觉得太不应该。我无法隐藏那种愚蠢。或许我一向知道自己愚蠢。我灵魂深处一定有某种瑕疵,把我本性中善良的一面给蒙蔽了。我们的交往是以欺骗开始的。一旦走上这样的路,就很难回头了。”
这番话对查尔斯本来也许会成为一个警告,但是他完全被她的故事迷住了,已无暇考虑自己的问题。
“你就到威茅斯去了?”
“我骗塔尔博特太太,说有个同学病得很重。她相信我是要到谢尔博恩去。去那两个地方都要经过多尔切斯特。到那里以后,我便乘公共马车去威茅斯。”
萨拉说到这里停住了,低下了头,似乎再也没有勇气往下说了。
“你不必说,伍德拉夫小姐,我能猜——”
她摇摇头,“现在这件事我非讲不可,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讲。”查尔斯也低头看地面。底下有一片高大的树林,林子里有一只鸫在歌唱,在蔚蓝宁静的天空下,那叫声显得特别狂野。最后她接着说:“我在港口附近找到一个寄宿的地方,然后就到他说他要下榻的客栈去找他。他不在,但是给我留了一张条子,告诉我他住到另一家客栈去了。我又到那里去找他。那可不是个……体面的地方。我打听他的去处时,人们回答时的神情,我多少已感觉到了。他让人告诉我他的房间在哪里,希望我能上去,但是我坚持要他下来。他果然下来了,见到我时现出特别高兴的样子,颇像个恋人。他为他住的客栈过于简陋向我表示歉意。他说那地方比另一家客栈便宜,法国海员和商人常在那里下榻。我有些害怕,但是他对我特别好。那天我一天没吃东西,他招待我吃饭……”
她迟疑了一下,又接着说:“公共休息室里很嘈杂,于是我们到一间客厅里去。我没法说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是我知道他变了。尽管他体贴备至、笑容可掬、亲热有加,但是我知道,我要是不来,他既不会感到惊奇,伤心的时间也不会长。当时我一下子明白了,他只不过是在养伤康复期间拿我开心而已。我眼前的面纱除去了。我看出他并无诚意……是个骗子。嫁给他无异于嫁给一个一文不值的冒险家。那一次见面不到五分钟,我便看穿了一切。”她仿佛听出自己的话音里又出现了自我谴责的痛苦声调,突然打住。后来她用比较低沉的声调继续讲下去。“你可能会怀疑,以前我怎么就没有看出来。我相信我早就看出来了,但是看出来和承认它毕竟不是一回事。我认为他有点像蜥蜴,能随着周围的环境改变自己的颜色。他在绅士家里颇有绅士派头,在那个客栈里,我看清了他的本来面目。而且我知道,他在客栈里呈现出来的颜色比其他颜色更自然。”
她把目光投向大海。查尔斯想象,她的双颊一定更红了,可是她的头已经转过去了。
“在这种情况下,我知道,一个……一个正派的女人是会马上离开的。自从那天晚上以来,我对自己的灵魂进行检查不下千次。我唯一的发现是,任何一种说法都无法解释我当时的行为。当我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时,我首先是被惊呆了——但是尽管那么可怕……我还是想在他身上发现长处、可敬的东西、信誉。结果,我发现自己因为受骗而充满了愤怒。我对自己说,假如我过去没有受过那样难以容忍的孤寂之苦,我是不会那么盲目的。因此我把自己的窘况归咎于环境。以前我从未遇到过如此尴尬的处境,也从未涉足过这样的客栈。在那里,人们全然不顾行为得不得体,他们崇拜罪恶就像人们在高尚的场所崇尚道德一样。我无法解释。我的思想乱极了。也许我认为自己应该以命运的主人的姿态出现。我是自己逃出来找这个男人的,过分正派必定会显得荒唐……甚至近乎虚荣。”她略作停顿,“我终于留了下来。我吃了他招待的晚餐,喝了他硬要我喝的酒。我并没有喝醉。我认为酒倒使我把事态看得更清楚了……你说这可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