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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尖利地嘘了一声:“我们都以为自己知道。”

“我亲爱的欧内斯蒂娜,这就像信奉基督教。一个人可以假装有此信仰,但是伪装的东西终究是要露馅的。我相信,如果你扪心自问,你就会发现你心里确实有过模糊的疑虑。你无疑抑止了自己的疑虑。你说过,他是……”

她用双手捂住耳朵,然后手指慢慢往下拉,捂住了脸。一阵沉默。后来她说,“现在我可以说话了吗?”

“当然可以。”

“我知道,在你眼里,我只不过是客厅里一件漂亮的小……家具。我知道我很傻。我知道自己娇生惯养。我知道我没有什么出众之处。我不是特洛伊的海伦,也不是克娄巴特拉。我知道我说话有时候不中你的意。我谈论家庭摆设惹你厌烦,我拿你的化石开玩笑伤害了你。也许我还是个孩子。但是在你的爱和保护之下……还有在你的教育下……我相信自己能学好。我应该学会让你高兴,我应该学会让你因为我有了改变而爱我。你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也不可能知道,但这就是最初我被你吸引的原因。你一定知道,我曾经……被当成诱惑物在上百个男人面前炫示过。他们并不都是想通过结婚而发财的无足轻重的男人。我之所以选择你,并不是因为我太幼稚不懂得进行比较,而是因为你好像更宽厚、更明智、更有经验。我还记得——如果你不相信我说的话,我可以把日记拿出来给你看,我们订婚以后不久,我曾在日记中写道: 你对自己没有什么信心。这一点我早就感觉出来了。你认为自己是个失败者,你认为自己被人家瞧不起,我不知道什么东西……但是我希望那是我能送给你的真正的结婚礼物,就是帮助你树立起对自己的信心。”

一段长时间的沉默。她一直把头埋得低低的。

他讲话的声音低下来了,“你让我想起我确实失去了很多。天啊,我太了解自己了。人无法叫从未存在过的东西复活。”

“你就这样理解我说的话的意义吗?”

“你的话对我有很大的意义,非常大的意义。”

她显然期待他继续说下去,但他却缄口了。他没有想到她竟有如此海量。她说的话,令他感动,令他羞愧。因为这两种情感他都不能表露,所以他才保持缄默。她说话的声音很轻,而且越来越轻。

“考虑到我说的话,难道你就一点都不能……”但她找不到适当的字眼了。

“重新考虑我的决定?”

她一定是从他讲话的语调中听出了他无意中流露出来的某种情绪,因为她突然用热烈恳求的目光望着他。她的眼里充满了忍不住的泪水,小脸蛋苍白,但又可怜地挣扎着要保持平静的外表。他感觉到它就像一把刀: 他对她的伤害太深了。

“查尔斯,我求你,我求你再等一等。我的确无知,我不知道你对我有什么要求……如果你能告诉我,我什么地方做得不够……你希望我怎样做……我什么都愿意做,做什么都行,为了让你幸福,我什么都可以抛弃。”

“你不要这样说。”

“我偏要这样说,我忍不住,昨天才发的电报,我感动得哭了,我捧着它吻了一百遍。你不要以为我喜欢逗你我就没有更深沉的感情。我愿……”她突然觉得喉咙里热辣辣的,声音逐渐消失了。她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撒谎。你发过电报以后,一定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走到壁炉旁,背她而立。他开始啜泣。他觉得受不了,终于回过头来看她,希望能看到她头低低的,不料却发现她大模大样地在哭,眼睛还盯着他。她一发现他在看她,立即做出一个动作,像个受惊、迷路的小孩,向他伸出双手,半站起来,向前跨出一步,突然跪在地上。这时查尔斯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反感,不是针对她,而是针对当时的局面: 他只讲了些半真半假的骗人鬼话,把最重要的东西隐瞒起来。打一个最恰当的比喻: 他当时的心情就像一个外科医生面对一场特别惨烈的战斗或者意外伤亡事故,必须痛下决心立即进行手术,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呢?把实情全说出来。他等到了一个她不再啜泣的机会。

“我本来不想伤害你。但是你说得对,的确出现了新情况。”

她十分缓慢地站立起来,用双手捂住脸颊,但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他。

“是谁?”

“你不认识她。她的名字并不重要。”

“她……你……”

他把脸别向一旁。

“我认识她多年。我以为我们的情缘早已终结。但这次在伦敦我发现……情况并非如此。”

“你爱她吗?”

“爱?我不知道……无论它是什么,它都让你不可能自由地把自己的心再献给另一个人。”

“为什么你不早告诉我。”

长时间的沉默。她的目光似乎能揭穿他的每一个谎言,他实在受不了。

他小声而含糊地说,“我不想让你为这件事而痛苦。”

“是你自己觉得羞耻吧?你……没有人性!”

她重新跌坐在靠背椅上,睁大眼睛瞪着他。后来她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他让她哭,自己对着壁炉台上的一只小瓷羊怒目而视。此后直至他死那一天,他只要一看见瓷羊,马上就会因为厌恶自己而脸红。最后她开口说话,似有雷霆万钧之力,令他胆寒。

“如果我不自杀,耻辱也会把我杀了!”

“我一点也不值得你懊悔。你还会遇到别的男人……不曾被生活挫败的。那些诚实的男人,他们会……”他停住了,后来突然大声喊叫起来,“凭着你认为神圣的一切,请你答应我,永远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她怒目瞪着他。“你认为我应该原谅你吗?”他默默摇头。“我的父母,我的朋友,我该对他们怎么说?说查尔斯终于做出决断,认为他的情妇比他的名誉、他的承诺、他的……更重要。”

撕碎纸张的声音。他不用回头看也能知道,她是在拿她父亲的信出气。

“我本以为她永远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是特殊的环境……”

沉默,她仿佛是在考虑能不能用硫酸泼他。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冷漠而且充满怨恨。

“你不守诺言。我们女人自有对付你的办法。”

“你完全有权利采取这样的行动。我只有表示服罪的份。”

“我只想做一件事: 让全世界都看穿你的真面目。”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世人都会知道。”

她又想起他犯下的滔天罪行,不禁连连摇头。他走过去取来一张椅子,在她对面坐下,虽说距离太远碰不到她,但要恳求她的宽恕已经够接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