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洗衣箱中的事件(第2/7页)

正是因为“铜猴儿”回了有人打错的电话,才引发出一系列的事情,最后导致了我在一个木板条钉成的白色洗衣箱中遇到的事件。

就在我将近九岁的时候,我已经懂得了以下这件事情,那就是每个人都对我有所期待。午夜和婴儿快照,算命大师和总理在我周围造出一重亮闪闪的不容规避的期望的迷雾……在这其中,我父亲在鸡尾酒时间很凉快的当儿把我拉到他松软的大肚皮跟前,对我说道:“大事业!儿子啊,你将来还会缺少什么呢?伟大的事业,伟大的人生!”我在他噘起的嘴唇和大脚趾中间拼命挣扎,因为老是不停地流鼻涕,把他的衬衫都弄湿了,我憋得满脸通红,尖声高叫:“放开我,阿爸!大家都会看见的!”他呢,哈哈大笑,让我尴尬得无地自容,他说:“让他们看好了!让整个世界看看我多么爱自己的儿子!”……我外婆有年冬天来我家,也教导我说:“只要把你的短袜拉上了,叫什么名字来着,这整个辽阔的世界上就没有人比得上你!”……我在这阵充满了期望的烟雾中飘浮,已经感受到那个没有形体的动物开始在我体内骚动,这个动物在这些没有博多的夜里,在我的肚皮里面咬嚼着、抓着。由于给我的头上加了那么多的期望和绰号(我已经有了“拖鼻涕”和“吸鼻子”两个外号了),我变得害怕大家会不会都搞错了——我这个被人们大吹大擂的人,最后也许会一事无成,我的生活会空空如也,没有一丁点儿目的。正是为了躲避这个野兽,我从很小时候起就喜欢藏到我母亲那个大大的白色洗衣箱里面去。因为尽管那个动物是在我肚子里面,躲在脏床单当中令我觉得很是舒服,这样似乎会使得那东西安睡过去。

在洗衣箱外面,我四周都是的人似乎都具有清楚得要命的目的感,我便埋头在童话里面。哈提姆·塔伊和蝙蝠侠、超人和辛巴达帮助我度过了将近九年的岁月。在我跟着玛丽·佩雷拉出去买东西时(她看着鸡脖子就知道这只鸡有多大岁数,又能够坚定不移地看着死鲳鱼的眼珠,使我敬畏有加),我成了在神奇的洞穴里旅游的阿拉丁。在看着仆人们以一种既庄重又费解的热诚态度给花瓶掸灰时,我就想象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就藏在那些掸过灰的花瓶里面。眼看着花园里圣者普鲁肖塔姆被水一点点地侵蚀,我变成了神灯里的巨人。这样,在大部分时间里,我避而不想那个可怕的想法,那就是在茫茫宇宙中,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我应该成为怎么样的人,或者应该怎样规范自己的行为。我站在我房间窗口前,看着欧洲姑娘在海边那个印度地图形状的游泳池里面玩水时,“人生的目标”这几个字悄悄来到了我的心头。“你们从哪里找到目标呢?”我大声嚷了起来,同我合住一个房间的“纱丽”吓得几乎跳起来。那时我将近八岁,她快要到七岁了。我在很小的时候就为人生的意义伤脑筋了。

但仆人们是被排除在洗衣箱之外的,校车也不在其中。在我将近九岁时,我上学了,学校是在老城堡区奥特拉姆路上的大教堂和约翰·康农男校。每天早上梳洗过后,我便到我们这个两层楼高的小丘脚下去等车,我穿着白色短裤,扣着一根蓝色条纹的松紧裤带,搭扣是蛇形的,肩上背着书包,我这个像条大黄瓜样的鼻子照样流着鼻涕。“眼睛片儿”和“头发油”、松尼·易卜拉欣和早慧的“居鲁士大帝”也一起等车。校车上座位咯咯直响,车窗玻璃上的裂缝令人回想起往事,在车上有多少确定的事呀!将近九岁的孩子对未来又有多少把握呢?松尼吹牛说:“我将来要当斗牛士,西班牙!彻姬塔!嘿,公牛,公牛!”他把书包在前面舞着,就像是马诺来特的红布一样,他在车上对自己理想的未来进行表演。校车吱吱咯咯地绕过坎普角,经过托马斯·坎普公司(药房),在印度航空公司王公的广告牌下经过(“再见,乐迷!我要坐印航班机去伦敦了!”),还有一个广告牌,我整个童年时期,那上面始终画着科里诺小孩,这个牙齿闪闪发亮的小淘气戴着小巧的绿色叶绿素帽子,盛赞科里诺牙膏的效用:“用科里诺牙膏,使牙齿清洁光亮!使牙齿洁白!”广告牌上这个小淘气,校车里这些孩子,被明确的未来熨平成为单维的直线,他们都知道生活的目标。这里有个叫格兰迪·凯斯·科拉可的孩子,由于甲状腺亢进,长得像个气球,嘴唇上已经毛茸茸的了。他说:“我要接管我父亲的电影院,你们这些王八蛋要看电影吗,都得跑来求我卖票给你们!”……还有胖墩佩斯·费许瓦拉,他的肥胖完全是因为吃得过多的缘故,他同格兰迪·凯斯是班上的特权人物,专门欺负别人,他说:“呸!那算什么!我要有许多钻石、翡翠和月亮宝石!珍珠大得像我的卵子一样!”胖墩佩斯的父亲开着城里另一家珠宝店,他的头号敌手是法特波伊先生的儿子,他身材矮小,比较聪明,在睾丸像珍珠那样大的孩子的打斗中老是处于下风……“眼睛片儿”宣称,他将来要代表国家板球队打球,一点也没有想到自己缺了一只眼球。“头发油”呢,不像他哥哥一头卷发乱糟糟的,头发光溜溜的很是干净。他说:“你们这帮家伙真自私!我要像爸爸一样当海军来保卫国家!”校车咔啷咔啷地经过乔帕迪沙滩,他随身带的尺、指南针和乌黑的弹丸在他身上咔啦咔啦直响……校车又向左拐,在我最喜欢的舅舅哈尼夫住的那套公寓旁边驶离了航海小道,经过维多利亚汽车站直往弗罗拉喷泉驶去,一路上又经过却奇盖特火车站和克劳福特市场。我一声不响,就像好脾气的克拉克·肯特一样绝不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但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呀?“喂,‘拖鼻涕’!”格兰迪·凯斯叫道,“你们想想看,我们这个‘吸鼻子’将来会做什么呀?”胖墩佩斯·费许瓦拉尖叫道,“成为匹诺曹!”其余的人闹哄哄地合唱起来:“我的身上没有牵线!”……这时候“居鲁士大帝”像个天才似的静静坐着,计划着这个国家的首屈一指的核研究机构的未来。

在家里,“铜猴儿”还是烧鞋子,我父亲从他濒于垮台的深渊中恢复过来,又干上了四脚混凝土块的蠢事……“你们从哪里找到人生的目的呢?”我在我房间的窗口问。墙上渔夫的手指指着大海,其实是在误导我。

不准进洗衣箱的有“‘匹诺曹’!‘黄瓜鼻子’!‘鼻涕面孔’!”这些叫声。我躲在藏身之处,也不必去回想卡帕迪亚小姐了。她是布里奇·坎迪幼儿学校的老师,在我第一天上学时,她正在黑板上写字。她转过脸来同我打招呼,一看到我的鼻子,便大吃一惊,结果手上的黑板擦都掉下来,砸破了她的大脚趾指甲,疼得她尖叫起来,这同当年我父亲那件出名的意外异曲同工,不过没有那么严重罢了。我钻在脏手帕和皱巴巴的睡衣里面,可以暂时忘却自己的丑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