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孟买之恋(第3/5页)

不过那是九年之后的事情了……现在是一九五七年,竞选已经开始了。人民同盟正在提出应该为上了年纪的“神牛”建疗养院;在喀拉拉邦,E.M.S.南布迪里巴德承诺说共产主义会使人人有工做,人人有饭吃;在马德拉斯邦,C.N.安那杜雷的安那——D.M.K.党正在煽动地区主义的火焰;国大党以改革进行反击,例如改革印度继承法,使印度妇女在继承财产上享有同等的权利……总而言之,人人都在忙着为自己的事业鼓动如簧之舌。然而,我发现自己一到伊维·伯恩斯面前就说不出话来,因此去找松尼·易卜拉欣请他代我说项。

我们印度人总是极容易受到欧洲人的影响……伊维来到我们这里不过才几个星期,我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荒唐地模仿起欧洲文学中的情节来。(我们在学校里读了西拉诺的简写本,我也读了《经典作品》连环画册。)或许这样说更公平一些吧,那就是欧洲在印度以闹剧的形式得到了重复……伊维是美国人,反正也一样。

“嘿,老兄,不过这可不公平啊,老兄,你干吗自己不去说呢?”

“听着,松尼,”我恳求道,“你是我朋友,对吗?”

“对啊,可是你都不肯帮……”

“那是我妹妹,松尼,我怎么能帮你呢?”

“是不能,所以你还是自己去搞那肮脏……”

“嘿,松尼,老兄,想想看,只要想一想。同这些女孩子打交道得小心,老兄。瞧‘铜猴儿’是怎样大发脾气的呀!你已经有了经验,对啦,你是过来人啦。你会明白这一次该谨慎一些。我又懂什么呢,老兄?也许她根本就不喜欢我,你希望我的衣服也给扯下来吗?那一来你心里就好过一些了,是吧?”

头脑简单、好脾气的松尼说:“……嗯,不是……”

“那就行了,你去吧。夸上我几句,就说我的鼻子完全不碍事,重要的是人品。你去,好吗?”

“……嗯——嗯……我……好吧,不过你也要替我跟你妹妹讲讲,好吗?”

“我会讲的,松尼,不过我没法打包票,她这个人你是知道的。不过我肯定是会跟她讲的。”

你可以尽量精心地进行策划,但女人一下子就将你的计划打得粉碎。在每一次胜利的竞选活动中,失败者总是成功者的两倍……在白金汉别墅阳台上,我躲在竹帘后面偷偷监视松尼·易卜拉欣在我的选区为我拉票……我听到选民伊维·伯恩斯那带着鼻音的声音越来越大,一副嘲讽的口气:“谁?是他?你干吗不叫他去擤擤鼻子去?那个臭鼻子?他连自行车都不会骑!”

这是真的。

更糟糕的还在后面,因为这会儿(尽管竹帘将那个场面隔成了窄缝)我不是看到伊维脸上现出温柔的表情了吗?——伊维的手(从竹帘缝隙里纵向看出去)不是朝我的竞选代理人伸出去了吗?——伊维的手指(啃到了指甲根)不是在抚摩松尼太阳穴上的凹痕,指尖上蘸满的凡士林直往下滴吗?——伊维有没有说“你啊,你,你倒挺讨人喜欢的”呢?我得伤心地承认我看见了这一切。她的手伸出去了,她的手指摸了他,她说了那些话。

萨里姆·西奈爱上了伊维·伯恩斯,伊维爱上了松尼·易卜拉欣,松尼迷上了“铜猴儿”,可是“铜猴儿”又怎么说的呢?

“别让我恶心了,安拉。”在我想帮松尼说话——他并没有好好帮我,我这样做还是很仗义的——的时候,我妹妹回答说。两个选民都对我们投了反对票。

我并没有死心。伊维·伯恩斯——我得承认她对我从来没有好感——就像个女海妖似的引诱着我一往无前走向失败。(不过我对她毫无责怪之意,因为正是我的失败使得我重新崛起了。)

我躲在钟塔里,暂时没有在整个次大陆到处游荡,而是私下里考虑如何设法获得满脸雀斑的“夏娃”的欢心。“不要再托人了,”我心里盘算着,“你得亲自上阵。”最后,我计划好了:我得顺着她的爱好,喜欢她所喜欢的东西……我从来就不喜欢枪,我决计学骑自行车。

那段时候,山庄顶上的几个孩子不断央求伊维教他们骑自行车,她最后总算同意了。因此,我排在里头一起学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我们一起来到圆形凹地上,伊维是这里的女大亨,她站在五个摇摇晃晃拼命把注意力集中在车子上的骑手中央……而我没有车子,只好站在她身边。在伊维来这儿之前,我对自行车根本没有兴趣,因此没有谁会给我买……我低声下气地由着伊维训斥。

“大鼻子,你是怎么回事呀?我看你是想要借我的车子吧?”

“不。”我可怜巴巴地撒谎说,她很快就懊悔自己不该那样说。“好吧,好吧,”伊维耸耸肩膀,“骑上去,让我们瞧瞧你有什么本事。”

我得立刻说明一下,在我爬到阿朱那印度自行车公司出品的那辆银色的车子上时,我心里别提有多美了。伊维扶住车把,一圈一圈地跑着,大声嚷嚷:“身子坐正了没有?还不行?哎呀,不会一直是正的!”——伊维和我一起跑着,我只是感到……那是什么字眼来着?……感到幸福。

一圈一圈又一圈……最后,为了讨她欢心,我结结巴巴地说:“好了……我想我可以……你可以放手了。”她用力推了最后一把,我立刻就独个儿骑起来,只见一阵亮光,银色的车子飞快地无法控制地穿过圆形凹地疾驶过去……我听见她在大叫:“刹车!捏刹车,你这个饭桶!”——但我的手没法移动,我变得像木头那么僵硬,“当心!”就在我前面是松尼·易卜拉欣的蓝色车子,“避开,你这傻瓜!”松尼转动车把,想要避开,但蓝色车子还是朝银色车子飞快驶去,松尼往右拐弯但我也跟着往右。“哎呀我的车子!”银色车撞到蓝色车子上,车架碰在一起,我从车把上朝松尼那个方向翻了出去,而松尼呢也以同样的抛物线朝我飞过来。哐啷一声两辆车摔在我们下面的地上,纠缠在一起。扑通一声,松尼和我在半空中撞在一起,松尼的脑袋撞到了我的脑袋上……九年前我出生时太阳穴就像长了角,而松尼被产钳夹出两个凹痕,似乎一切都天生搭配得好好的,因为这时候我突出来的额角恰好嵌到了松尼的凹痕里面。真是天衣无缝。两颗脑袋粘在一起,我们开始往下掉,所幸没有砸到自行车,啪嗒一声,有那么一会儿整个世界都不见了。

满脸雀斑的伊维像是着了火一样,“噢你这个饭桶!你这个‘拖鼻涕’!你摔坏了我的……”但是我并不在听,因为有件事是从洗衣箱里那场灾难开始的,一直到圆形凹地这个事件才算完成了,这些东西来到了我的脑子里,这会儿到了前面,不再是我一直没有注意到的模糊的背景音,所有这些都发出了“我在这儿”的信号,从东西南北四面八方过来……其他午夜出生的孩子都在叫:“我”,“我”还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