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阶级(第9/9页)
岁月递迁,光阴荏苒,我们再看到卡纳克昌德时,他已经变成一个民族主义者,积极参与印度的独立建国运动。他没忘记小时遭受的羞辱。印度独立了,报仇的时机来临了。如今出现在读者面前的是一个面目可憎、时而狂妄自大、时而卑躬屈膝的家伙。王侯统治的小侯国,一夕之间化为乌有。更令人不齿的是,卡纳克昌德竟然率众在街上游行,高呼:“王侯死了!”
卡纳克昌德这样做实在太过分了,我永远不会饶恕他。他欺侮一个已经倒下却依旧不肯服输的男子汉。他羞辱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这个人是一只绵羊,他的报复是绵羊的报复——一如我父亲生前所说。
这般倨傲顽强的态度和口气突出的是过时的、中古世纪的阶级观念,公立学校式的公平竞赛观念激发了一种反抗的热情:这场骚乱的原因显而易见。尽管表面上,艾布海拉吉以公理为名,发誓要替父亲报仇。他决定仿照他父亲生前的做法,当众羞辱卡纳克昌德——如今回想起来,这个贱民当初实在应该被鞭打一顿,免得他忘记他的阶级身份。艾布海拉吉决定在公开场合,用马鞭狠狠鞭打卡纳克昌德。“这种人,一挨打就会扯起嗓门尖叫。这个可怜的家伙还没学会咬紧牙关,默默忍受惩罚。”小说就在这儿结束。作者显然希望我们赞许这样的结局。王侯惨死后,作者以为只有这样做才能让叙述者(王子艾布海拉吉)的内心恢复平静,也才能让读者感到欣慰和满意。
印度的贫穷在“颤抖”。艾布海拉吉为他父亲当众鞭打卡纳克昌德感到罪疚,归根究底,与公立学校的道德准则无关。他只是为自己的过失(把一个善良的男孩转变成一个革命分子)而自责。这部小说就像变魔术一样,印度社会的残酷现象全都消失在教科书式的空空洞洞的西方词汇里(诸如“颤抖的贫穷”):叙述者告诉我们,他父亲拒绝将“基本人权”赋予“人民”;他跟我们谈论“人民的共同愿望”。在这本书里,从头到尾我都没看到我认识的那个印度:那一畦畦贫瘠不堪的田地;那一窝窝只有三只脚的狗儿;那一群群身穿红衣出没在火车站、汗流浃背、头顶上扛着笨重的马口铁衣箱的脚夫。书中写道:“雨过天晴,山峦苍翠欲滴,空气中弥漫着松脂和花香,四野寂沉沉静悄悄,只有偶尔响起人力车夫尖锐的呼叫声。”人力车夫,跟驮载货物的动物没什么两样,他们看起来不能再低贱卑微了。而他们竟然以这种方式出现在小说中:我们看不到他们的身影,只听到他们那宛如节日歌声般、为避暑胜地西姆拉镇增添几许浪漫气氛的呼叫。这就是印度式的逃避现实;这就是印度人的“盎格鲁-印度”乱象的一部分。
旅人也必须面对这样的印度。劳苦大众的面目变得模糊了。剩下来的印度人(模仿西方人在舞池中翩翩起舞的那些男女)也许就能成为温和的嘲讽对象。但首先,你必须漠视存在于那个背景中真正的、显而易见的印度。
①安得拉,印度东南部的一个邦,人口十分稠密,27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居住着4800万人。
②帕西教徒是公元7-8世纪从波斯逃亡到印度以躲避伊斯兰教迫害的祆教徒(拜火教徒)的后裔。“寂静塔”高约30英尺,是帕西人遗留亲人尸体,让兀鹫啄食的地方。帕西人称之为“达克马”。
③勒克瑙,印度北部城市,北方邦首府,以生产香水闻名。
④莫卧儿人,16世纪征服并统治印度的蒙古族及其子孙,他们在印度半岛建立的伊斯兰教帝国于1857年被英国消灭。
⑤米勒曼特,英国剧作家威廉 · 康格里夫(William Congreve,1670-1729)的戏剧《如此世道》中的女主角。—编者注
⑥这里指1962年的中印边界战争。
⑦《怒目回顾》,英国当代剧作家约翰·奥斯本(John Osborne,1929-1994)的代表作,1956年首演,轰动一时,被视为战后英国戏剧的里程碑。这出戏道出年轻一代的心声,英国剧作家竞相仿效,形成所谓的“愤怒青年”(Angry Young Men)运动。
⑧《不可儿戏》,英国剧作家王尔德(Oscar Wilde,1854-1900)的著名喜剧作品。
⑨西姆拉,印度北部一个市镇,为避暑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