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中 第二章(第5/15页)
他稍稍冷静了一点——他并不是那样一个蠢货。他看着她,丝毫不显老的蓝眼睛里带着某种热切的情绪,说:“你看,西尔维娅,你今天下午演的这一番好戏都是因为你跟克里斯托弗关系不好。我必须得这么说。这对一位国王陛下的军官来说是很严肃的指控,女人跟她们的丈夫关系不好的时候的确会这么说他们。”他继续说着,他并不是说她没有理由这么做,如果克里斯托弗勾引了那个温诺普姑娘,这就足够让她想害他了。他一直认为她是品德最高尚的人,非常诚实,像马路一样正直。如果她想埋怨她的丈夫,即使在一些小问题上不尽真实,但那仍是她作为一个女人的权利。比如,她说,提金斯拿了她两条最好的床单。啊,他姐姐,她的朋友,如果他从家里拿走什么东西的话她都会大闹一场。因为他把自己的漱口杯从自己在蒙特比的房间里拿走这种事,她都闹得天翻地覆。女人喜欢成套的东西。可能她,西尔维娅,也有成套成对的床单。他的姐姐有写着滑铁卢战役日期的亚麻床单……自然,你不希望拆散一整套。但这是另一回事。他最后非常严肃地说:“我没时间跟你细说了,我没法在办公室以外多待一分钟。现在是非常紧要的时期。”他停了停,狠狠地骂了几句首相和老家的内阁的坏话。
他继续说:“但是这事会导致——我的时间要花在我自己家里发生的这种事简直让人心痛。但是这些家伙可是故意要削弱军队的心脏。据说他们分发上千本小册子,叫士兵射杀自己的军官,投奔德国佬——你想说克里斯托弗属于某个组织吗?发生了什么?你有什么证据?”
她说:“只是因为他是全英格兰最富有的人之一的子嗣,相比于一般人,他一个铜板都不愿意碰。他的哥哥马克告诉我,克里斯托弗可以——噢,每年拿上一大笔钱。但是他把格罗比整个转手给了我。”
将军点点头,好像他正在脑海里给各种想法打钩一样。
“当然,拒绝财产是那种人的特征。老天,我必须得走了。但是如果他不会住在格罗比,如果他准备跟温诺普小姐住在一起……啊,看在国家的分上,他可不能勾引她……而且,当然,还有那两条床单!你说得好像他因为放荡才变得穷困潦倒。但是,当然了,如果他拒绝马克的钱,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马克不用动一根汗毛就能买上几百打床单。当然,还有克里斯托弗说的那些特别的事……我常常听你埋怨他看待生活中严肃的事情的那些不道德观点……你说他有一次要把不健康的孩子关进毒气室。”
他叫起来,“我必须得走了。瑟斯顿在找我,但是克里斯托弗说了什么?该死的,这个家伙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他想要,”西尔维娅说,她说的时候自己都没有概念,“模仿我们的主。”
将军向后倚在沙发里。他几乎是宽容地说:“那是谁……我们的主?”
西尔维娅说:“我们的主耶稣基督……”
他跳了起来,好像她用一个帽子上的别针扎了他一下。
“我们的……”他叫起来,“老天!我就知道他有个弱点……但是……他把东西都给了穷人,但他并不是——不是个社会主义者!上帝说什么来着:恺撒的归恺撒……并没有把上帝踢出军队的必要……老天!老天!当然,他可怜的母亲有一点点……但是,该死的!那个温诺普姑娘!”强烈的不适向他涌来……提金斯正从里屋向他们走来,已经走到中间了。
他说:“瑟斯顿少校正在找你,长官。非常急……”将军看着他,好像他是皇家军队里活生生的独角兽。他叫起来:“瑟斯顿少校!是的!是的!”
然后,提金斯对他说:“我想问你,长官……”他把提金斯推开,好像他害怕遭到袭击一样,然后踏着焦虑的小碎步离开了。
酒店的吸烟室里塞满了军官,毫无疑问,他们都非常值得尊敬,但是还有好多咯咯直笑的女人。她自然从没想到会被请来坐在这样的环境里,等着提金斯和前准尉副官回来。她当然也从来没想到会被要求等候这种人,尽管,多年来她都受够了提金斯的跟班,那个讨厌的文森特·麦克马斯特爵士,在各种饭局和各种地方……但当然那是克里斯托弗唯一的权利……他可以在他自己的房子里招待,在那种情况下,从道义上来讲,任何一个抽着鼻子、紧张兮兮、长着海象胡子或者像个东方人一样曲意逢迎的小跟班都并不属于她……她相信,提金斯一定也没想到会和她一起吃晚饭,那时他邀请了准尉副官共用晚餐,以庆祝他的委任……他令人难堪地拥有一种愚蠢的能力,虽然有的时候他有令人难堪地读出你心中最细微的想法的能力……而且,实际上,相比那些绝对的下等阶级,她反而更不愿意跟麦克马斯特那样呼哧呼哧吸着鼻子的小时政评论家吃饭,准尉副官在她狠狠剥掉克里斯托弗的伪装时帮了她不小的忙……所以,坐在那里的时候,她又达成了一个协议,这次是跟天堂里的康赛特神父。
康塞特神父基本上已经在她脑子里了,因为她就坐在吊死他的英国军队长官中间……在那之前,她似乎从来没有在这些几乎可以忽略的、讨厌、不体面、笑起来像马的中学生中间待过。这让她很反感,也给她增添了不少压力,因为迄今为止,她都彻底无视了他们;在这个地方,他们似乎有种协调感,组成一个集体……几乎有了生命……他们从全是人的房间里冲进来又冲出去,让人无法理解,非常不体面,手上拿着靴子、要洗的衣服、疫苗证明,甚至还有旧罐头!……一个少白头、脸色苍白、皮带上下的紧身上衣都鼓了出来的男人,走进了这位女士的客厅。这位女士掌管城市里所有卖糖果和香烟的小货摊,她对一位头发稀少、鼻头红得出奇的聋子说——他鼻子上的紫色和深红色之间有着非常明显的界线,沿对角线从鼻梁到鼻孔上部——他一定得把他的罐子放下。他得再喊一声,因为那个红鼻头的男人,垂着头,应该什么都没听到。那个耳聋的男子抽抽鼻子。那个办茶会的女人,翰莫尔丁夫人,塔博尔顿那位,你可能在家里见过,她说她有至少十二令[59]左右上角画着勿忘我的信纸,这时候看起来像个聋子的男人就会粗鲁而不容打断地说上一段自白,说为了给士兵的小屋里新装暖炉,他急需两万吨锯末。
毫无疑问,这好像什么东西正在移动……这些东西都在往同一个方向移动……被来自笨拙的中学生的、令人不快的力量推动着——但是六年制中学的学生邪恶、蠢笨,在游乐场的角落等着折磨某个软弱而倒霉的人……在他们遍布全世界的游乐场上的一个或者另一个角落,他们碰上了康赛特神父,把他吊死了。毫无疑问,他们先折磨了他。然后,如果他为自己所遭受的痛苦开个价,要求在当时当场去天堂的话,毫无疑问,他已经在极乐世界了。或者,如果他还没有进天堂,炼狱里的人遭受折磨时也会倾听凡间的祷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