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中 第二章(第6/15页)

所以她说:“上帝保佑殉道的神父,我知道你爱克里斯托弗,希望把他从困境中解救出来。我希望跟你订下这个契约。自从我进了这个房间,我就控制自己的视线,几乎只盯着自己的大腿。我愿意不再折磨克里斯托弗,而我会去乌尔苏拉会神圣女子修道院——因为我忍受不了其他修道院的修女——度过我的余生。我知道这也会让你高兴,因为你一直为我的灵魂担心不已。”如果她抬眼仔细环顾房间,看到一个外貌体面的男人的话,她就会这么做。她无非是想看上去体面而已,因为她不想跟那个人有任何关系。他会是一个征兆,而不是一个猎物!

她向已故的牧师解释说,她不能满世界地寻找一个体面的男人,但是她不能忍受在修道院里度过余生,心里还想着,这个世界上的其他女人连一个体面的男人都没有……因为克里斯托弗对她们来说并没有用。他会永远痴痴地想着那个温诺普姑娘,或者关于她的往事。这都一样……有了爱他就满足了……如果他知道那个温诺普姑娘在贝德福德公园爱着他,而他在开伯尔州,两人中间隔了座喜马拉雅山,他还是会很满足……这于情于理是正确的,但是这对其他女人来说并没有帮助……何况,如果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体面的男人,半个世界的女人都会爱上他……这将会是灾难性的,因为他并不比一头被囚禁的阉牛更有责任心。

“所以,神父,”她说,“给我一个奇迹吧,这不仅仅是个小小的奇迹,就算一个体面的男人并不存在,你也可以把他放在这里,在抬头看之前,我给你十分钟。”

她认为这么做很有趣,因为,她对自己说,她是非常认真的。如果在这个长条形、昏暗、打着绿色的灯光,当然也装饰着棕榈叶、比例失调、到处上了釉、很不怎么样的客厅里,有一个多少还算得体的男人,像在这场盛宴开始之前还算得体的男人那样,她就会隐居度过余生。

看了看表,她陷入一种不清醒的昏睡。她常常陷入这种不清醒的昏睡,自从她还是个在学校里读书的小姑娘,康赛特神父做了她的精神导师以后。她似乎感觉到神父在屋里移动,拿起一本书再放下……她的幽灵般的朋友!……老天,他已经够不体面的了,那张看起来总是有点脏的宽脸,他大大的深色眼睛,还有他的大嘴……但他是一位圣人、一位殉道者……她感觉到了他的存在……为什么他们要谋杀他呢?因为一个半疯半醉的少尉的一声命令,因为他听到了某个叛乱者在被抓前夜的忏悔……他在那间房间远端的角落里……她听见他说,那些吊死了他的人并不理解。你会这么说的,神父……怜悯他们,因为他们不知道他们的所作所为。

那就怜悯我吧,因为一半的时间我也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就好像你在我身上施下了咒语。我撇下衣服回到了罗布施德我母亲那里。你不是对我母亲说过吗——她之后告诉我了——对克里斯托弗这个可怜的男孩来说,真正的地狱是在他和某个年轻姑娘相爱之后,因为,我会为了把他抢回来把整个世界弄得天翻地覆……当母亲说她确定我不会做这么庸俗粗鲁的事情的时候,你顽固地拒绝认同,你很了解我。

她想唤醒自己,“他了解我,该死的,他了解我!……对我,西尔维娅·提金斯,曾姓赛特斯维特来说算什么?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对所有人来说都够好的了,除了一个牧师以外。粗鲁!我想知道母亲为什么可以这么迟钝。如果我做事粗鲁,那么我有粗鲁的理由。这样的话就不是粗鲁了。这可能是恶习,或者残暴的行为……但是如果你睁大眼睛知道自己犯下了道德上的过错的话,那就不是粗鲁。你将永远试探地狱之火……这样就够好的了!”

疲倦再次使她沦陷,还有神父的存在感……她又回到了罗布施德,在远离佩罗恩三十六个小时之后,和神父以及她母亲待在昏暗的客厅里,那些鹿角,点着蜡烛,神父的阴影在刚松木墙和屋顶上摇晃……这是个闹鬼的地方,在德国深深的森林里。神父说这是欧洲最后一个被基督教化的地方。或许它从来没有被基督教化……这可能就是为什么这些人,这些从幽深的、被魔鬼附身的树林里出来的德国佬,做了这些恶毒的事情。或者他们并不是恶毒……谁也不会真正知道……但很有可能神父就是向她施了个咒语……他的话从来没有真正离开她的脑海……在她脑海深处,像他说的那样……

有个人慢慢走到她身边,说:“你好吗,提金斯夫人?谁会想到能在这里看到你呢?”

她回答:“我得时不时照顾一下克里斯托弗。”他像男学生那样幼稚地咧嘴笑着在她身边晃了一阵,然后慢慢走开,好像一样东西沉进了深深的水底……康赛特神父又在她身边徘徊。她叫起来:“但是真正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神父?这是个游戏吗?是游戏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康赛特神父喘了口气,“啊!……”带着他那种特别能引起怀疑的可怕的能力。

她说:“当我看到克里斯托弗——昨晚?对,就是昨晚——转头回到那座山上……我一直对着一群微笑着的列兵说他的事,好惹恼他——你绝对不能在仆人面前把事情搞大——这个人沉重、疲惫,从山上下来,再拖着脚步回去。在他转头的时候探照灯正好照在他身上……我记得我扔掉的那只白色的斗牛犬,在它死之前的那天晚上……一只疲惫、安静的畜生,屁股又圆又肥,累得虚脱了。你看不见它的尾巴,因为它低垂着;剩余的部分……一只巨大、安静的畜生,兽医说它被盗贼用红铅下了毒——红铅太可恶,它会毁掉你的肝脏,而你以为你两周就会好,你总是觉得冷,血管里像结了冰……那可怜的畜生离开狗窝,想靠在火旁……一个舞会上,我抛下克里斯托弗独自回家,看到它在门口,遭受了犀牛皮鞭和棒打。当时有一种抽打裸露的白色动物的快乐……肥胖而沉默,就像克里斯托弗……我认为克里斯托弗可能……那天晚上……它划过我的脑海,它垂下头……了不起的头脑,能装下一整套大英百科全书里的错误信息,像克里斯托弗曾经说的那样。它说:‘这是种怎样的希望啊!’我希望被拯救,虽然我永远不应该被拯救。那只狗说:‘这是种怎样的希望啊!’漆黑的矮树丛中,雪白的一团……它又钻到一棵矮树下……他们早上发现它死在了那里……你没法想象那是什么样的,它头靠在肩膀上,好像在说:‘这是种怎样的希望啊!’对我说的……在一棵漆黑的矮树下。一棵冬——冬——冬青树,不是吗?在三十度的冰天雪地里[60],所有的血管暴露在裸露的皮肤表面……这是第七层地狱,不是吗?冰冻的那层[61]……那品种中最后一只斑白的斗牛犬……克里斯托弗是格罗比的托利派最后一点斑白的希望……模仿我们的主……但是我们的主没有结过婚。他从来不碰性方面的话题。这对他来说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