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中 第二章(第8/15页)

克里斯托弗在放射出绿色光晕的灯下读着他的信,前军需官说了几句话,在被提醒提金斯正在读信之后,又陷入了明显的沉默。克里斯托弗的脸毫无表情;他看起来就像是以前在早饭的时候读一封来自统计局的回执。她模糊地想,他是否认为自己应当为他哥哥对她使用的形容词向她道歉。可能他不会。他会认为她已经拆过了信,所以应该为里面的内容负责。诸如此类。在相对的静默里出现了砰砰声和轰隆声。考利说:“他们又来了!”几对夫妇从他们身边走出了房间。他们中间没有一个像样的男人,他们要么太老,要么年轻得笨拙,长着不成比例的鼻子和茫然半张着的嘴。

在克里斯托弗读信的时候陪在他身边,这让她心里产生了完全不同的感情。她脑海中的图景是马克家昏暗的早餐厅,她在那里和他见面;还有温诺普家住的那栋昏暗的房子外面,在贝德福德公园……但是她还想着她和神父的契约,她看着表,六分钟已经过去了……想到马克,至少是个百万富翁了,可能还不止,竟然住在这么一间昏暗破旧的公寓里——装饰主要是几匹过世的冠军赛马的蹄子,装成墨水台、笔架、镇纸的样子——他只给自己那么可怜的一顿早饭,几片厚厚的火腿和几个流着蛋黄的惨白鸡蛋……因为她,跟她母亲一样,也在马克吃早饭的时候去拜访过。她母亲是因为她刚送走去法国的克里斯托弗,而她是因为,在一个无眠的夜晚之后,在连续失眠三个晚上之后,绕着圣·詹姆斯公园散步,经过马克的窗户的时候,她突然想到她可以告诉他哥哥关于温诺普小姐的纠纷,好对克里斯托弗造成一些伤害。所以,就在当场,她编造出一种对在格罗比生活的渴望,以及需要额外的收入。因为即使她是个富有的女人,她也尚未富有到在格罗比生活,并且维持它的现状。那座巨大的老房子并没有那么巨大,因为房间的空间有限,不过,根据她的记忆,那里一定有四十到六十个房间,但是因为那片广阔的老地皮,还有马厩、水井、玫瑰走道和篱笆……那是个男人的地方,真的是,家具都非常灰暗,一楼的走廊全都铺了巨大的石块。所以她去找了马克,他正在读他的信,炉火前的椅子上挂着他的《泰晤士报》——他这个人还抱有一八四〇年的老观点,认为读一份湿报纸有可能生病。他那严肃、紧张、棕色木头一般的五官看起来简直就是从一把老椅子上雕出来的,在整个会面中没有表现出任何表情。他问她要不要再来些火腿和鸡蛋,然后问了她一两个问题,关于如果她去了格罗比会如何在那里生活。除此以外,他对她所说的克里斯托弗和那个温诺普姑娘有了个孩子的事情缄口不言——出于谈话的需要,她坚持了那个故事的老版本,至少直到那次会面为止。他什么都没说,一个字都没有……在会面结束的时候,他站起来从隔壁房间拿了顶礼帽和一把伞,说他现在必须去办公室了,到那时候为止,他没有对她说任何他在那封信里写的话,在公事上。他说她可以住在格罗比,但是她必须懂得,他的父亲现在已经死了,他本人是政府官员,没有孩子,有一份适合他的工作,又住在伦敦,格罗比实际上就是克里斯托弗的财产,他可以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只要——他一定也会做到的——他保持它应有的排场。所以,如果她想住在那里,她就必须得到克里斯托弗的授权许可。他又补了一句话,平和得实在太有欺骗性,直到她出门走到大街上才反应过来这句话多么令人吃惊,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当然,如果你说的是真的话,克里斯托弗可能会想要和温诺普小姐一起住在格罗比。如果是这样,他可以这么做。”然后他对她伸出一只毫无感情的手,有些大惊小怪地把她赶出他昏暗而奇怪的前门——那里只有通往他的洗手间的窗门上的磨砂玻璃透出些亮光。

直到那时候为止,真的,带着狂喜和沉重的心,她意识到她自己其实非常不喜欢这样的组合。当她去马克家的时候,她非常生气,因为她听说克里斯托弗在鲁昂的医院里,虽然医院上级向她保证,一开始发电报,然后又写信,说他只是肺有一点小问题,但她并没法知道红十字会官方有没有误导伤亡人员的家属。

因此在当时,希望给他造成尽可能多的伤害的想法对她来说很自然,想到他可能正在受苦,她就希望是这痛苦是由她造成的。否则,当然,她就不会去马克家……因为这是策略上的错误。但是,然后她就对自己说:“去他的!这又是什么策略上的错误呢?我关心什么策略?我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呢?……”她做了她想做的事情,在那一刻!

现在她当然已经反应过来了。克里斯托弗是如何说服了马克的,她不知道,也不是很关心,但是克里斯托弗确实说服了马克,虽然他父亲明显是因为关于他儿子的谣言心碎而死的——那个谣言,大部分出自那个叫拉格尔斯的男人,还有更多不负责任的谣言,都被她安到了克里斯托弗头上。他们想要摧毁克里斯托弗,没想到却摧毁了他父亲……

但是克里斯托弗还是说服了马克,他都十年没有见过马克了……啊,他可能可以这么做。克里斯托弗整个人毫无污点,这是个事实,而马克,虽然他看起来像个北部乡村人那样不那么聪明,但他并不是个傻瓜。他是位非常有威严的政府公务人员。而且,虽然西尔维娅从来不会对政府公务人员有什么特殊的好感——如果一个像马克这样的人凭出身可以在得体的男人中间脱颖而出获得这样的工作,又是部门领导,据说绝对不可取代——你仍然没办法忽略他……他说,实际上,在那之后,那封信里更像流言蜚语的部分是说他被授予了一个从男爵爵位,但是他希望克里斯托弗能同意他拒绝这个爵位。克里斯托弗可不想要在他死后拥有这么个可怕的头衔,而他自己,他宁可要克里斯托弗待在军队里,也不想让这个婊子——说的是西尔维娅她自己——变成提金斯男爵夫人。他又加了一句,带着奇怪的关切,“当然,如果你想过离婚——老天,我真希望你会这么做,虽然我也同意你不这么做是对的——而这头衔会在我死后转到那女孩身上,我会很乐意,因为在离婚之后这么个头衔总是能帮点忙。但是既然如此,我希望拒绝它,申请一个爵位,如果你不觉得我成为一个爵士太让人恶心……因为我认为在这种时候人们不该拒绝一份荣耀,就像有些令人恶心的知识分子做的那样,因为这好像给了国王一记耳光,一定会给国家的敌人带来正面影响,本来这些家伙毫无疑问就是要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