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开的樱花林下(第3/7页)

这女人很爱美,她非常珍爱梳子、长簪、头饰、胭脂之类的东西。哪怕山贼用沾有泥土或山里野兽血迹的手稍稍碰了一下她的衣物,这女人也会叱责他,就好像这身上的衣物是她的生命似的,保护它就是她的责任。这女人总是把自己的衣物搞得很洁净,吩咐人把家里内外收拾得很干净。在穿着打扮方面,她光是穿一件短袖和服,系一根细带还不够,还要穿上几件和服,系上几条细带。她把这些细带打结成奇特的形状,让它们的末端都毫不必要地垂落下来,然后在衣服上再别上一些装饰物,到此整副行头才算收拾妥当。此时,山贼总是女人的姿色瞠目结舌,禁不住发出赞叹声。他终于搞清楚了,美是这样造就的。他对这女子的美貌感到心满意足,无可置疑。在山贼看来,一个个没有意义、不完整且很费解的零碎聚集在一起,就会构成一个完美的物体,如果将这个完美的物体分解开来,就会变成一堆毫无意义的零碎。他依照自己的思维,把这一切当作是一个绝妙的魔术来理解。

山贼砍伐山里的树木,制作了一些这女人吩咐他备办的物品。在制作物品时,对于自己做的是什么物品、用来干什么,他是一概不知的。其实这些物品是折叠式马扎和扶手椅。折叠式马扎是一种凳子,在天气晴好的日子里,女人就让男人把马扎拿到屋外,一会儿放在向阳的地方,一会儿放在树荫下,女人坐在上面闭目养神。在房间里,她会靠在扶手椅上沉思。这一切在山贼看来是如此不同寻常,但这女人的风姿却是妖艳妩媚的,令人神魂颠倒。魔术在现实中变幻,尽管他本人就是这魔术的助手,可还是常常会为这魔术感到诧异和赞叹。

瘸腿的女人每天早晨都要为这女人梳长发。梳头用的水,都是山贼从很远的山涧清泉中汲取来的。他汲水时特别谨慎,并为自己有机会付出这样的艰辛感到愉悦。因为山贼希望自己能为这女人变幻的魔术助一把力。而且最主要的是,他很想用自己的手抚摸一下女人那一头一丝不乱的乌发。“别摸我!你的手这么脏。”有一次,山贼忍不住伸出了手,这女人立刻把山贼的手推到一边,斥责山贼。山贼就像小孩子一样把手缩了回来,他很害臊地看着女人盘结好泛着光泽的乌发,然后把脸清洗干净。没多久,一个活脱脱的美人被造就出来了,山贼感到眼前的一切就像是梦中的景象一般。

“就是这个东西啊。”

山贼随意拨弄着带有图案的梳子和有装饰物的簪子。以前,他不知道这些东西有什么意义和价值。而现在,他依旧无法判别物与物之间的搭配,协调关系以及代表的装饰意义。尽管如此,山贼清楚它们所具有的魔力。魔力是物体的生命,物体也有生命。

“你不许摆弄我的东西。你为什么每天都要摸我的东西呢?”

“真是神奇啊。”

“有什么神奇的啊?”

“说不上来呢。”

山贼不好意思地说。他感到惊讶,却又不清楚为何惊讶。

山贼的内心中渐渐地对京城产生了一种恐惧。这种恐并不是惧怕,而是一种对自己不知道的事物产生的羞耻与不安,就像是知识渊博的人对未知之事抱有一种担心与羞愧。这女人每次提到“京城”,山贼的心就会因恐惧而战栗。然而,以前他从来没有对看到的任何事物感到过恐惧。因此,山贼不仅不熟悉恐惧心理,而且也不习惯害臊的感觉。于是,他对京城产生了一种敌意。

山贼很心满意足地认为:自己打劫过无数个来自京城的过路行人,他们却没有一个是自己的对手!所以无论回想起怎样的往事,他都没有遭到背叛,受到伤害的不安。当山贼意识到这一点时,他总会感到痛快和自豪。因为面对这女人的美艳,山贼拿自己作了一下对比。他认识到自己的强大,觉得世间唯一有些难对付的就是野猪。其实,野猪也不是那么可怕的对手,他的心态放松了下来。

“京城里有长着獠牙的人吗?”

“有手持弓箭的武士呢。”

“啊哈哈。弓箭是我用来射山谷对面的小麻雀的。京城里有没有刀砍不入、皮很厚的人呢?”

“有身穿铠甲的武士。”

“铠甲能把刀折断吗?”

“能折断的。”

“我可是能把山熊、野猪都按倒在地的人啊。”

“你如果真的强悍,就带我去京城吧!到时候以你的能力把我想要的物品、京城的好东西都给我搞来,装饰在我的衣物上。如果你能让我打心眼儿里感到愉快,你就是真正强大的男子汉!”

“这很简单!”

山贼决定去一趟京城。他打算用不到三天的时间就把京城里所有的梳子、长簪、头饰、衣服、镜子、胭脂都弄来,堆积在女人的身边。山贼没有任何放心不下的事,唯一惦念的就是一种和京城毫无关系的东西。

就是附近那片樱花林。

再过两天或三天之后,林中将开满樱花。山贼下定决心,今年要逛一趟那片樱花林。他要在去京城前到那片盛开的樱花林下面看一看,一动不动地静坐在那里。山贼每天出门都会悄悄地到那片林子边上,查看一下樱树上花蕾膨胀的程度。他对急于出发的女人说:“再过三天就动身。”

“你准备出发够费事的啊。”女人皱着眉说,“别叫人着急啦。京城在召唤我呢。”

“可是,我有一个约会。”

“你有约会吗?在这深山老林里还有人跟你约会吗?”

“一个也没有。但是,我有一个约会。”

“那可真够稀奇的!你说一个人也没有,那你和谁有约呢?”

山贼说实话了。

“樱花就要开放了呀。”

“你难道是和樱花有约吗?”

“樱花要开了,我必须看过之后再出发。”

“为什么呢?”

“我必须去樱花林下看看。”

“我问你,你为什么一定要去看看呢?”

“因为樱花要开了呀。”

“樱花开了,那又怎么样呢?”

“花下会有阵阵冷风。”

“花下?”

“花林下的樱花一眼望不到边际。”

“花林下吗?”

山贼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感到心烦意乱。

“你把我也带到那花林下去吧。”

“那可不行!”

山贼断然回绝了。

“必须是一个人去啊!”

这女人苦笑了起来。

山贼第一次看到了这种表情,以前他从来不知道人类还有这么一种用心不良的笑容。而且,他判断不出这种笑容带有“心术不正”的意味。他所能确定的是,这种笑容是无法用刀斩断的。其证据是,这苦笑从此就像被按下的戳记一样,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子里。它就像刀刃一般,山贼每次想起来,头脑都如同被针扎一样刺痛。这种痛,他是怎么也忘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