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五章 绿谷(第3/25页)

姐妹们蹙着眉,抱怨着疲惫,以此来掩饰内心的兴奋,却根本不奏效。图尔斯太太不时地亲自到店里来,和相识的顾客聊上一两句,甚至也偶尔卖点东西。两个神严厉地走来走去,视察着,签发账单,点数钞票。年长的神在这个圣诞节表情尤为严峻,使得孩子们十分惧怕。他的行为变得有点古怪。他仍然在罗马天主教教会中学,但是已经有人张罗着要在一些门当户对的人家中为他找个妻子。他要么大发雷霆,要么哭哭啼啼,有时候又威胁要自杀,以此来表示他的反对。但是这些只被认为是害羞的表现,他因此成了姐妹和姐夫妹夫们取笑的对象。但是当他说到要离家去买绳子和软蜡烛时,孩子们都惊恐不安,他们拿不准他要软蜡烛做什么用,他们都对他敬而远之。

平安夜这天早晨是最振奋人心的时候,但是这样的兴奋到了下午就已经消退,各种装饰不再令人新奇,喜庆也变得杂乱无章,这种杂乱甚至十分明显。于是在圣诞节来临前,在商店里的人们就已经感觉节日过去了。整个下午,越来越多的注意力集中到大厅和厨房,那个打孩子的苏玛蒂指挥烘烤面包,莎玛因为没有什么突出的本领,只是众多帮手中的一位。从厨房里飘出来的香味让人垂涎三尺,因为除非到节日当天,哈奴曼大宅里的饭菜总是寡淡无味,让人难以下咽。

等到图尔斯商店打烊了,这些玩具就留在黑暗中,变为积压的库存,姐妹夫们准备离开哈奴曼大宅各自回家。在毕司沃斯先生连夜骑车到绿谷去的途中,他想起他还没有给赛薇和阿南德买好礼物。不过他们并没有指望他,因为他们知道圣诞节早晨会在长袜中发现礼物。

姐妹们都很忙碌,所以只给孩子们准备了一顿比平常简单的饭菜,随后搜寻长袜的行动就开始了。没有多余的长袜了。幸运的主要是女孩,多日前就已经把长袜拿到手,男孩们只好以枕头套将就。他们彼此说着要熬夜,却接二连三地从玩牌的游戏里退出,在厨房里忙碌的母亲们哼的歌中沉沉入睡。

阿南德醒来之时,他惊讶了一阵子。他床脚边的地上,枕套似乎空空如也。但是他抖了抖枕套,发现他和其他的男孩子们得到了相同的礼物:一只气球,就是过去几个星期里他在商店中看见的气球中的一个,一个包在深蓝色包装纸里的红苹果,也是他在商店的盒子里见到过的,还有一个铁皮哨子。赛薇在她的长袜里发现了一只气球,一个苹果和一个橡胶的小洋娃娃。孩子们比较着各自的礼物,在认为没有什么理由忌妒之后,他们吃了苹果,吹起气球,把铁皮哨子吹得唧唧响。不少哨子很快就因为唾沫或者结构缺陷而不响了,而大多数男孩在下楼亲吻图尔斯太太之前就弄爆了气球。那些将在长大后令人厌恶的男孩子把哨子吹出一声声巨响,啃着各自的苹果,几乎不吹他们的气球,而得到类似礼物的女孩则已经津津乐道于自己得到的东西和之前的期待,但并不谈论满足与否。孩子们怀着不同程度的满足下楼,发现图尔斯太太在油松木长桌旁等着他们。他们的母亲也在等着,圣诞老人快乐!只要有哪个心怀不满的孩子忘了亲图尔斯太太,性急地去厨房看准备的食物,他的母亲就会把他叫回来。

早餐是茶和鼓桶里的饼干。之后,孩子们就开始等着吃午饭。更多的哨子哑了,更多的气球爆了。女孩们拿走了男孩们吹爆的气球碎片,把它们吹成了五颜六色的葡萄串,在脸颊上蹭来蹭去,发出和笨重的家具在没上蜡的地板上拖曳弄出的相同噪音。午餐十分丰盛。午餐后他们等着上茶点:苏玛蒂做的糕点,琴塔分发的一种本地的仿制樱桃白兰地,还有琴塔做的冰激凌。按理说琴塔应该有做冰激凌的天赋,但是事实并非如此。晚餐还是很糟糕。圣诞节就要过去了。哈奴曼大宅里的每一个圣诞节都如出一辙,只是白白让人满怀憧憬和希望。

营房里则既没有苹果、长袜,也没有烘烤的蛋糕、搅拌的冰激凌,更没有点心值得等待。营房里的人这一天从始至终都是纵情吃喝,所伴随的不是打孩子,而是打妻子。毕司沃斯先生去看望他的母亲,在塔拉家吃了晚饭。在圣诞节节礼日,他拜访了他的哥哥们。他们所娶的女人并非出身名门望族,他们的圣诞节是和他们的妻子一起过的。

次日,毕司沃斯先生骑车从绿谷到阿佤克斯去。当他拐进高街时,恰好看见重新开张的商店,零乱地陈列着削价的圣诞节商品,他不禁想起了他忘掉的礼物。他下了自行车,把车靠在路沿上。还没等他拿下车锁,一个戴大帽子的店员就不停地咂巴着嘴迎上来和他搭话。他递了一根香烟给毕司沃斯先生,并为他点上烟。他们彼此寒暄。然后,店员搭着毕司沃斯先生的肩膀,毕司沃斯先生进了商店。没过几分钟,毕司沃斯先生和那位店员又出现了。他们都点着香烟,情绪高涨。一个男孩从店里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巨大的玩具房子,房子遮住了他一部分身体。这个玩具房子被放在毕司沃斯先生的自行车的把手上,毕司沃斯先生在一边,那男孩在另一边,他们就这样推着车走在高街上。

玩具房子里的每一个房间都装潢考究。厨房里有一只烤炉,是毕司沃斯先生平生从未见过的,还有一个纱橱和一个洗涤池。在他们往哈奴曼大宅去的路上,毕司沃斯先生冷静下来。他的奢侈先是让他震惊,而后让他恐惧。他已经花了一个多月的工资。他无法把玩具房子再退回去了,他不断地引起人们的注意。而且他没有给阿南德买什么礼物。他总是如此。当他想起他的孩子时,他总是想到赛薇。她是他几年前在捕猎村的生活的一部分。阿南德则完全属于图尔斯家。

在玩具房子到达哈奴曼大宅之前,消息在整个房子里就已经传了个遍。姐妹们和她们的孩子齐集在大厅里。图尔斯太太坐在松木桌边,用头纱轻轻地拍着嘴唇。

当玩具房子被带下车时,孩子们发出一阵惊呼,然后变得鸦雀无声。赛薇冲上前,以主人的姿态紧挨着它站着。

“喏,你们看怎么样?”毕司沃斯先生以他惯有的高嗓门急促地对着大厅问道。

姐妹们保持着沉默。

随后,赛斯的妻子,那个向来沉默寡言、病怏怏的派德玛,开始讲述一个冗长复杂的故事,故事说的是赛斯的一个兄弟为他女儿做的一座精制的玩具房子,他的女儿红颜薄命,在此后不久就死了。毕司沃斯先生觉得这个故事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