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诚(第4/4页)
让娜缩回了手。
“可能是我错了,”她说。她想起了埃贡发脾气时指责她的狂怒的话,“但是我觉得,我对他还有用。人们在不幸之中也不能和睦相处的岛屿是不存在的。”
“不如说您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您喜欢这样的环境,您感到高兴,您无疑还会得到补偿。然而,谁能给我证明弗朗兹不也是您的情夫呢?”
“先生……”
让娜站了起来。如果她不同意埃贡借钱给弗朗兹,不同意米歇尔要她永远离家出走的要求,她瞬间就会变成被他们抛弃或厌恶的女人。她很清楚,米歇尔相信牺牲了自己的一切,献出了自己的一切。但他希望于她的,就是要她放弃自己的人格,放弃许许多多使她存在的微不足道的东西。而遇事不知所措的埃贡起码还有音乐,音乐像北斗星为他指明方向;尽管埃贡脾气暴躁,但这在让娜的记忆中已经是模糊不清了;他们在思想上有着许多共同的东西,在日常生活中有着割舍不断的千丝万缕的联系。而米歇尔只不过是图一时的快乐而已,对他来说,未来是虚幻的,他凭空想象的游艇根本没有安装罗盘,也不准备写航海日记。
“您比他还甘心堕落。”
真令人难以置信。尽管让娜已经站了起来,但米歇尔还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动未动。让娜听见他低声说着什么,也许是骂埃贡和她的粗话(有几个德国游客又转过身来)。下等人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呢。当然,这样的话比虚伪的委婉说法更难听。使让娜反感的,并不是他相信或者愿意相信她与弗朗兹通奸。对于弗朗兹,让娜无法不恨他,也无法看得起他,就是现在还怨恨被监禁在远方的他。使让娜反感的,是米歇尔的话不留有余地,他认为任何感官的冲动都会使一个女人变得堕落,只要他不是受益者,任何奇异的性行为也会使一个男人名誉扫地。米歇尔以为他不是出于偏见,但正是由于这种偏见,使他在几年以后偶然遇到一位以色列医生的行为可疑的寡妇时,嘴里像含着一粒苦药丸那样难受。他怀疑这个寡妇吃了堕胎药不是没有根据的,虽然他很反感反犹太主义,这个男人还是喊道:“肮脏的犹太人!”
让娜没有向他伸出手,因为她既不想让他握也不想让他吻她的手。这两个原以为亲密无间的人,现在无言相对。米歇尔先是看着,然后想象着她是如何走出这间摆满无名氏塑像的大厅。她走得很快,步伐矫健轻捷,全然看不出她去年崴伤脚的迹象。六月的天气晴朗,她穿了一身白色衣服。飘在脑后的短面纱、紧身大衣和长裙,使米歇尔联想起她周围的大理石塑像身上的褶皱起伏的连衣裙,也使他想到他再也不可能看见她被衣裙包裹着的胴体。这个维纳斯的妹妹,这个胜利女神的妹妹。他像瘫痪初愈的病人,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将去恳求让娜原谅;他将再去做埃贡夫妇的常客。不管怎样,他过去与埃贡几乎成了朋友。这时,让娜穿过了野蛮人战俘厅,进入了四周摆满空棺材的长廊。米歇尔如果加快脚步,还可以赶上她。几乎在让娜抬手去推开达卢阁门的时候,米歇尔也正好赶到了。达卢阁门直接通向只有几个阶梯的楼梯,出口就是停放马车的绿树成荫的广场。米歇尔看见她上了一辆正开着门的马车,将地址告诉了车夫,马车就启动了。米歇尔随后也上了一辆车,告诉车夫跟在后面。让娜不慌不忙地又去衣帽间取出她的阳伞,打开撑在头上,白色轻巧的圆盖遮盖着她的头部和双肩,挡住了米歇尔的视线。让娜的车夫赶着马车上了里沃利大街;两辆马车一前一后沿着这条露天长走廊往前走着,右边是拱廊,左边是铁栅栏。让娜的马车终于在皇家大街转了弯,她肯定是回塞奴斯奇大街了。米歇尔这才回过神,考虑着他应该怎么办。他大声地喊着,把自己旅馆的地址告诉了车夫。
- ✑Giovanni Battista Tiepolo(1696-1770),意大利画家,18世纪威尼斯画派代表人物。
- ✑Tibur,今意大利城市提沃利,以别墅和瀑布而出名。